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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惊鸿仙袍染血坠下葬仙崖时,白泽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三丈距离,他本能地扑出,抓住对方手腕的刹那,孽龙在识海里狂笑:“留着这杂碎!看狗咬狗才痛快!”

冰棺里的瑶光虚弱警告:“当心...噬心蛊...”

白泽低头,正撞上白惊鸿涣散的瞳孔,里面倒映着两张惨白的面孔——一张是此刻濒死的昆仑少主,一张是许多年前风雪夜里,那个为病中少主彻夜煎药的昆仑奴。

冰冷的雨丝,裹挟着葬仙渊万年不散的阴寒煞气,抽打在白泽的脸上。崖顶罡风呼啸,卷起他墨黑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他站在嶙峋的崖石边缘,脚下便是翻涌着灰黑色雾气的无底深渊,那深渊仿佛一张巨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光线和生机。

他身后不远处,晶莹剔透的万载玄冰棺静静悬浮,棺身流转着微弱的淡金色光纹,如同有生命的脉络,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坚韧。棺内,姬瑶光那虚幻的魂影似乎也被这险地的煞气所扰,微微波动了一下,透出一丝无声的关切。

白泽的对面,是白惊鸿。

这位昆仑仙族高高在上的少主,此刻却失了往日那云端漫步般的从容与矜贵。他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云纹仙袍,此刻被数道狰狞的裂口撕裂,边缘晕染开大片刺目的深褐色污迹——那是他自己的血,混合着崖顶污浊的泥水,狼狈不堪。他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凌乱地散落下来,几缕黏在汗湿的额头和惨白如纸的脸颊上。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体内某种更可怕的折磨。左手死死地按压在右胸心脏稍上的位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胸腔里抠出来。豆大的冷汗混合着雨水,顺着他俊美却扭曲的脸庞不断滑落,砸在脚下湿漉漉的岩石上。

最骇人的是他的脖颈。那修长白皙的颈项皮肤下,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游走的玉色纹路!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血管,又像是某种恶毒的符咒,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呃…嗬…” 白惊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哑喘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弓起,眼神里的惊怒、痛苦、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溢出来。他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白泽,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却又被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死死压制。

“噬心蛊……” 白泽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如同万古寒潭投入一颗石子,瞬间又归于沉寂。这歹毒之物,他太熟悉了。十年深渊挣扎,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见过太多被这蛊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修士,最终化作枯骨,连魂魄都被啃噬干净。只是没想到,这柄本该刺向敌人的毒刃,竟会如此狠辣地反噬其主。

一丝近乎残酷的快意,如同毒蛇的芯子,悄无声息地舔舐过白泽的心头。天道好轮回!看着这个曾经将自己视作蝼蚁、亲手剜骨弃渊的仇人,如今被自己背后的主子用更歹毒的手段控制、反噬,这难道不是世间最辛辣的讽刺?他几乎能听到那些被白氏屠戮的寒氏冤魂在深渊中发出凄厉而快意的尖啸。

然而,这快意仅仅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下一秒,变故陡生!

白惊鸿压制蛊虫的手猛地一滑,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他脚下一块被雨水浸透、布满青苔的崖石,在承受了他几乎全部重量的瞬间,发出“咔嚓”一声脆弱的呻吟,骤然碎裂!

“啊——!”一声短促而惊骇的痛呼,被狂暴的罡风瞬间撕碎。

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又像是被无形巨手狠狠掼出,朝着翻涌着死寂灰雾的葬仙渊直直坠落!那张曾经俊美无俦、写满高傲与冷漠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被急速下坠的气流扭曲得不成样子。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白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又被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完全超越理智的冰冷电流,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炸上头皮,带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

救他?

不救?

两个念头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他识海中轰然对撞!

“留着他!留着他!白泽!留着这个杂碎!” 一个狂乱、暴戾、充满无尽怨毒和幸灾乐祸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在他灵魂深处炸开!是万劫!那条蛰伏在他识海深处、与他灵魂纠缠不清的太古孽龙残魂,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点燃了嗜血的本性,兴奋得近乎癫狂。

“看狗咬狗!看他们自相残杀!这才叫痛快!这才叫复仇!哈哈哈哈!让他掉下去!摔成肉泥!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仙看看,他们精心培养的傀儡少主,死得有多难看!这才只是开始!看着他死!!” 万劫的咆哮带着毁灭性的精神冲击,震得白泽识海嗡嗡作响,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那声音里充满了对昆仑仙族、对整个秩序刻骨的仇恨,以及对眼前这出“兄弟相残”戏码病态的渴求。

几乎就在万劫咆哮的同时,另一个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疲惫和急切,从身后那具冰冷的玄冰棺中传来,直接响在白泽的心底:“当心…噬心蛊…反噬…凶险…勿近其身…”

是瑶光!

她的警告如同冰水,带着清醒的理智,试图浇灭万劫点燃的疯狂之火。噬心蛊反噬宿主濒死之际,其凶戾之气会十倍暴涨,甚至可能本能地寻找新的宿主寄生!贸然靠近,凶险万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零点几秒内,就在白惊鸿的身影即将被那翻涌的灰雾彻底吞没的瞬间——

白泽的身体,动了!

不是源于万劫的疯狂怂恿,也不是瑶光冷静的警告。那是一种烙印在骨髓深处、沉淀在血脉之中、早已被漫长屈辱和刻骨仇恨所掩埋的本能!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思维,如同扑向猎物的矫健黑豹。脚下一蹬,坚硬的岩石应声碎裂,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朝着那急速下坠的月白身影,义无反顾地扑了出去!

罡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刀,瞬间刮过他的脸颊、脖颈,带来火辣辣的痛感。身体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让心脏骤然缩紧。下方翻涌的灰雾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

但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只在绝望中徒劳挥舞的手臂。

三丈!

两丈!

一丈!

就在白惊鸿的身体即将消失在灰雾中的刹那,白泽的右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猛地向前一探!

“啪!”

一声极其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他的五指,死死地扣住了白惊鸿那冰凉、沾满雨水和血污的左手手腕!

巨大的下坠力道瞬间传来,如同被狂奔的洪荒巨兽拖拽,白泽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手臂几乎要被硬生生撕裂!他的身体被这巨力猛地带得向下冲出数尺,另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抠住了崖壁边缘一道嶙峋的岩石裂缝!

尖锐的岩石边缘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雨水,沿着黑色的袖口蜿蜒流下。他整个人悬在深渊之上,全靠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抠住岩缝,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

“呃…嗬…” 白惊鸿的身体悬在半空,像一片无根的落叶,全凭白泽一只手吊着。下坠的冲击力让他体内翻腾的蛊毒再次猛烈爆发,脖颈上的玉色纹路骤然变得刺眼明亮,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地扭曲、蔓延!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涣散的眼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不可思议而猛地聚焦!

他抬起头,沾满雨水、血污和冷汗的脸庞扭曲着,透过迷蒙的雨幕,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如渊,里面翻滚着熔岩般的暗红光芒,隐隐有龙影游动,那是焚天魔尊的标志,是足以焚尽仙宫的滔天魔焰。但此刻,这双魔瞳深处,除了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恨意,竟还夹杂着一丝连白惊鸿都无法理解的……复杂。

雨水顺着白泽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白惊鸿的脸上,冰冷刺骨。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白惊鸿涣散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两张惨白的面孔。

一张,是此刻悬于深渊、被噬心蛊折磨得形销骨立、濒临死亡的昆仑少主——白惊鸿自己。

而另一张,却诡异地重叠其上——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昆仑奴最下等的灰褐色粗麻短衫,冻得发青的小脸上满是煤灰,唯有一双眼睛,在破败柴房昏暗跳动的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

风雪夜…柴房…跳跃的炉火…苦涩刺鼻的药味…那个跪坐在小泥炉前,用一根破旧的蒲扇,小心翼翼扇着炉火,生怕药汁溢出来、生怕火候不够、时不时紧张地回头看一眼蜷缩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的少年的昆仑奴……

那个昆仑奴的脸,那个被他无数次鞭笞、斥骂、视作连脚下尘土都不如的奴隶的脸……此刻,竟如此清晰地、荒谬地、带着灼人的温度,与眼前这双冰冷魔瞳的主人,重叠在了一起!

“是你……” 白惊鸿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种被命运狠狠嘲弄的剧痛。那遥远的、早已被他刻意遗忘甚至践踏成泥的微小画面,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混乱的意识里。他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智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漩涡。

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身体瞬间变得沉重无比。

“废物!” 识海中,万劫的咆哮充满了暴怒和失望,如同被强行打断饕餮盛宴的凶兽,“你救他?!你竟敢救他!白泽!你这个懦夫!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忘了那剜骨之痛、弃渊之辱?你忘了这昆仑仙族加诸你身的血海深仇吗?!你现在竟对这杂碎伸出了手?!他该死!他活该被蛊虫啃噬殆尽!他活该粉身碎骨!松手!给老子松手!让他去死!!!”

孽龙的咆哮带着毁灭性的精神冲击,疯狂撕扯着白泽的意志,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让他松开那只救命的手。冰冷的恨意如同深渊的海水,汹涌地包裹上来,要将那一点源自本能的光彻底吞噬。

“白泽…撑住…” 瑶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穿透惊涛骇浪的灯塔微光,“蛊毒…凶戾…速离…崖壁…不稳…”

她的警告如同最后的警钟。白泽猛地回神,目光扫过自己抠住的那道岩缝。在承受了两人下坠的巨大冲击后,那岩石边缘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细小的碎石正簌簌落下!下方翻涌的灰雾似乎感应到活物的气息,变得更加躁动不安,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嘶吼,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深渊底部哀嚎。

不能再等!

白泽眼神一厉,所有的杂念——万劫的咆哮、瑶光的警告、乃至脑海中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幼年画面——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目标:上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沉寂的魔元轰然运转!焚天魔尊的力量在此刻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暗红色的魔纹瞬间爬满了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竟将周围冰冷的雨丝和浓重的煞气都逼退开去!

“起!” 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龙吟!

他那只抠在岩缝中的手,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硬生生承受着岩石锋利的切割,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同时,抓住白惊鸿手腕的右臂猛地发力,将对方沉重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稻草般向上狠狠一提!

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的双腿在湿滑的崖壁上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拖着昏迷的白惊鸿,硬生生从深渊边缘逆冲而上!

“砰!”

沉重的闷响。白泽抱着昏迷的白惊鸿,重重地摔落在崖顶相对平坦的岩石地面上,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魔元在体内奔腾咆哮,方才那瞬间的爆发几乎抽空了他小半的力量。左手手掌被岩石割开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混合着雨水滴落,将身下的岩石染红一片。

他第一时间并非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向悬浮的冰棺。只见棺身上流转的金色光纹明显黯淡了几分,瑶光那本就虚幻的魂影更是淡薄得几乎透明,如同风中残烛,显然刚才那一声跨越魂力的警告,对她消耗极大。

“瑶光…” 白泽心头一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无妨…魂力…消耗些罢了…” 瑶光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微弱得如同叹息,“速…处理他…噬心蛊…恐有异变…” 她的提醒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白泽眼神沉凝,这才将目光落回臂弯中昏迷的白惊鸿身上。

这位昆仑少主此刻形容凄惨,面如金纸,嘴唇泛着诡异的乌紫色。最骇人的是他脖颈处,那些玉色的蛊毒纹路并未因宿主昏迷而平息,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剧烈地蠕动、搏动!它们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正试图朝着心脏和头颅的方向疯狂蔓延!每一次剧烈的搏动,都让白惊鸿的身体随之抽搐一下,气息变得更加微弱,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哼,噬心蛊,白氏控制门下走狗的拿手好戏。” 白泽冷哼一声,眼底是冰冷的洞悉。他伸出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食指,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凝练、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魔元。这魔元源自万劫孽龙,对阴邪蛊物有着天然的压制。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白惊鸿脖颈上那最活跃的蛊毒纹路,准备强行探查甚至尝试压制时——

异变再生!

白惊鸿腰间悬挂的一块毫不起眼的、用以装饰的环形螭纹玉佩,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并非温润的光泽,而是一种极其刺目、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血红色光芒!这红光如同活物,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道薄薄的光膜,将白惊鸿的整个上半身笼罩其中。

“滋啦——!”

白泽那萦绕着魔元的手指,在距离红光毫厘之处,猛地被一股强大的排斥力狠狠弹开!指尖的魔元与红光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一股阴冷、歹毒、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力量,顺着指尖的魔元逆袭而上,试图钻入他的经脉!

“护主禁制?” 白泽眼神骤冷,迅速撤回手指,指尖传来一阵麻痹感。那红光歹毒异常,若非他魔元精纯且早有防备,恐怕已然中招。这禁制绝非白惊鸿自身力量所设,其气息阴诡深沉,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意味,显然出自白惊鸿背后真正的掌控者——仙盟!或者说,是那操控噬心蛊的黑手!

这禁制不仅是保护,更是一种监视和束缚!任何试图强行探查或解除白惊鸿体内蛊毒的外力,都会触发这歹毒的禁制反击,甚至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反噬和未知的窥探!

“哈哈哈!看到了吧!蠢货!” 万劫幸灾乐祸的狂笑再次在识海炸响,“这杂碎从头到脚都是那些伪仙的提线木偶!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你救他?你救得了他什么?救一个注定被玩死的傀儡?白泽,你简直愚不可及!他体内的蛊毒被这禁制一激,只会发作得更快、更猛!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具被蛊虫彻底掏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这就是你心慈手软的代价!这就是你违背复仇之道的下场!”

万劫的咆哮如同冰冷的诅咒,充满了恶毒的预言。

白泽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痛苦抽搐的白惊鸿,看着那疯狂蔓延的蛊毒纹路,又瞥了一眼那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螭纹玉佩。情况比他预想的更棘手。强行压制蛊毒,不仅会触发这歹毒的护主禁制,引来未知的麻烦,更可能因为自己的魔元属性与蛊毒对冲,反而加速白惊鸿的死亡。而放任不管,以噬心蛊反噬的凶戾程度,白惊鸿绝对撑不过半个时辰。

怎么办?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崖顶,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万劫的诅咒、瑶光的虚弱、白惊鸿急速流逝的生命、以及那枚如同毒蛇眼睛般闪烁的红玉佩……所有的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白泽的心头。

他缓缓站起身,将昏迷的白惊鸿小心地平放在一块相对干燥避雨的岩石凹陷处。目光扫过那狰狞蔓延的蛊毒纹路,最终停留在对方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稀残留着几分当年病弱少年模样的脸上。

那张脸,和记忆深处柴房炉火旁那个瑟瑟发抖、对着唯一肯给他煎药的小奴隶露出短暂依赖神情的少年面孔,再次诡异地重叠。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白泽冰冷坚硬的心防。是恨?是快意?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命运荒诞的悲悯?

“狗咬狗?” 白泽忽然低低地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冰冷嘲讽,仿佛在回应识海中万劫的咆哮,又像是在质问这荒诞的世道,“若他真是条被链子锁死、只能对着主人摇尾乞怜、再对着旁人狂吠撕咬的狗……”

他蹲下身,墨黑的衣袍下摆在泥水中浸染,毫不在意。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并未再凝聚魔元,而是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试探,轻轻拂过白惊鸿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乱发。

“那链子的主人,” 白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岂不是更该死?”

他的指尖停留在白惊鸿冰冷汗湿的额角,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具濒死的躯壳,穿透了翻涌的灰雾,投向了昆仑之巅那金碧辉煌、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仙宫深处。那里,是白氏宗族,是仙盟中枢,是噬心蛊的源头,是操控傀儡的幕后黑手!

救白惊鸿,早已超出了简单的“兄弟情”范畴,更非什么心慈手软。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绝棋!一个活着的、被仙盟严密控制却又濒临失控边缘的白惊鸿,一个体内埋藏着噬心蛊这颗致命毒瘤的白惊鸿,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他活着,就是对仙盟权威最大的讽刺!他体内的蛊毒,就是指向幕后黑手最直接的证据!他每一次痛苦的反噬,都是扎在那些道貌岸然者心头的刺!

与其让他毫无价值地死在深渊,不如让他活着,成为一枚深深楔入敌人心脏的、带着倒刺的钉子!让他活着,去承受他主子亲手种下的苦果,去亲眼看着他曾经依附的庞然大物,如何在内部滋生的毒瘤腐蚀下,一步步走向崩塌!

这比直接杀了他,更能焚尽那些伪仙的根基!这才是真正的复仇!用敌人的毒药,去毒杀敌人自己!

“万劫,” 白泽在识海中冷冷地回应着那条暴怒的孽龙,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说得对,狗咬狗才痛快。但我要看的,是被逼疯的狗,回头狠狠咬断它主人的喉咙!”

他不再犹豫。右手猛地探入自己怀中,再伸出时,指间已拈着一枚造型奇特的古朴铜钱——正是那枚曾引他找到盲眼老妪、内蕴玄机的青蚨钱!

铜钱非金非玉,入手温润,表面刻满了细密难辨的符文,此刻在葬仙渊浓重的煞气中,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的青色光晕,如同呼吸。

白泽眼神专注,将青蚨钱轻轻按在白惊鸿剧烈起伏、被蛊毒纹路覆盖的胸膛膻中穴位置——那里是人体气血交汇之所,亦是蛊虫盘踞噬心的核心区域!

“嗡……”

青蚨钱接触到那疯狂搏动的玉色纹路的瞬间,竟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低鸣!铜钱表面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青色的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岁月气息的温和力量,如同春日的溪流,透过冰冷的铜钱,缓缓渗透而出!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如同烧红烙铁般、疯狂向着心脏和头颅蔓延的玉色蛊毒纹路,在这股柔和而坚韧的古老力量渗透下,其蔓延的势头竟猛地一滞!仿佛凶恶的毒蛇遇到了天敌,那些狂乱扭曲的纹路出现了明显的凝滞和退缩,虽然并未被彻底驱散,但其搏动的频率和那种玉石俱焚般的凶戾气息,竟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白惊鸿原本急促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也随之平缓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状态。脖颈上那刺目的玉色光芒也黯淡了不少。

“果然…” 白泽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这青蚨钱来历神秘,与寒氏血脉、与镇压孽龙、甚至与这噬心蛊背后可能存在的上古隐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虽不能根除这阴毒无比的蛊虫,但其蕴含的某种古老镇封之力,却能暂时压制蛊毒的凶性,如同给沸腾的油锅盖上了一层坚韧的隔膜,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哼,雕虫小技!” 万劫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但那份暴怒和阻止的意图却明显减弱了。它似乎也意识到,白泽的选择,或许真的埋下了一颗能炸翻整个棋盘的暗雷。“不过是延缓他变成行尸走肉的时间罢了!这废物,迟早被蛊虫吃空!”

白泽没有理会万劫的嘲讽。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青蚨钱的位置,感受着那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古老力量渗透进白惊鸿的心脉,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中打下了一根微小的定海神针。

“暂时…稳住了…” 瑶光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明显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此钱…玄妙…然非长久计…此地…不宜久留…”

白泽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随着青蚨钱力量的持续输出,那枚螭纹玉佩散发的护主红光虽然黯淡了一些,但其核心处那股阴冷的窥伺感并未消失,反而像是在蛰伏、在观察。仙盟的触角无处不在,葬仙渊顶绝非安全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手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魔元再次运转。他一手维持着青蚨钱的位置,另一只手则凝聚起一股相对柔和、如同无形力场般的魔元,将昏迷不醒的白惊鸿整个身体小心翼翼地托起。

“走了。”

白泽低语一声,目光扫过悬浮的冰棺。冰棺似有所感,棺身上的淡金纹路流转,缓缓飘至他身侧。他不再看脚下那翻涌着无尽死寂的葬仙渊,托着白惊鸿,带着冰棺,身影化作一道迅疾却沉稳的黑影,朝着远离深渊、煞气稍弱的崖顶另一端,疾掠而去。

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葬仙渊顶嶙峋的怪石,洗刷着岩石上残留的血迹。那枚被遗落在原地的螭纹玉佩,红光已经彻底熄灭,恢复了毫不起眼的灰白模样,静静地躺在泥水里。

然而,在玉佩内部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幽芒,如同毒蛇闭合的眼睛,悄然蛰伏了下去,将崖顶发生的一切——那坠落的惊惶、那千钧一发的救援、那青蚨钱的神秘力量、以及白泽离去时冰冷决绝的背影——都无声无息地记录、传递向了某个未知的、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源头。

一场风暴的引线,已在深渊边缘,被一只带着恨意却又违背恨意的手,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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