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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之巅的夜,深得像一口沉在寒潭底部的古井。碑林的轮廓在月光下沉默地矗立,十万“差评”的石碑如同凝固的叹息。冰泉小筑歪斜的竹楼内,宿客们枕着刺骨的寒气,在瑶光虚影的“禁声”场域下沉沉睡去,只有冰棺清泉汩汩的流淌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竹楼的最深处,白泽静静地盘膝而坐,他的身影宛如与这片静谧的环境融为一体。他与那口散发着氤氲寒气的泉眼相距不过三尺,然而他并未像常人那样在此修炼,而是紧闭双眼,仿佛进入了一种宁静的冥想状态。

白泽身着一袭玄色的衣衫,那颜色如同深夜的天空一般深邃,与他身下的阴影交织在一起,让人几乎难以分辨。他的坐姿端正,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

在他的肩头,一只青金色的青鸟安静地蜷缩着。这只青鸟的羽毛闪烁着淡淡的青金色光芒,仿佛是由黄金和翡翠交织而成。它的小小的脑袋深埋在流淌着金辉的羽翼里,呼吸平稳而均匀,宛如一个温暖的光团,给这片宁静的角落增添了一丝生机与活力。

识海深处,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寂静。

没有喋喋不休的毒舌点评,没有锱铢必较的“工伤”索赔,没有对火锅底料辣度的执着抗议。万劫那熟悉又聒噪的意念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近于无。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的“空”和“虚”,如同不断扩大的黑洞,侵蚀着白泽的感知。

他能清晰地“看”到,识海中那片原本如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代表着万劫龙魂的区域,此刻光芒黯淡到了极点。构成龙魂形态的魂力丝线,正在一根根、一缕缕地崩解、消散,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抽离。每一次微不可查的崩解,都带来一种灵魂被撕裂般的、源自最深处的虚弱感,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存在本身正在被无情稀释的冰冷绝望。

白泽熔岩般的竖瞳在黑暗中猛地睁开。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沉凝的冰寒。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一缕纯净得近乎透明、边缘跳跃着淡金色光焰的火苗——净世青焰——无声地燃起。

他屈指,将那缕微弱却蕴含着无尽生机的青焰,小心翼翼地弹向识海深处那片即将熄灭的暗金区域。

“啧…”

就在青焰即将触及那黯淡龙魂的瞬间,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浓嫌弃的意念,如同垂死者的呢喃,断断续续地在识海中响起:

“菜…菜鸡…省省吧…这点火苗…不够…塞牙缝…浪费…”

万劫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张牙舞爪,只剩下沙哑的、气若游丝的虚弱。那嫌弃的语调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像一根倔强的刺。

白泽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青焰如同最温柔的光雨,丝丝缕缕地融入那片黯淡的暗金魂火之中。

滋…

如同冷水滴入滚烫的油锅,又似春雪消融于寒冰。

黯淡的暗金魂火在青焰融入的瞬间,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仿佛回光返照,随即却以更快的速度黯淡下去!构成龙魂的魂力丝线崩解的速度骤然加快!

“呃…痛…痛痛痛!”万劫的意念猛地扭曲了一下,发出无声的惨嚎,“笨…笨蛋!说了…没用了!你这青焰…跟…跟针扎似的…停…停手!本座…要…要投诉!差评!差评!”

那虚弱的抗议里,带着一种被强行挽留、反而加剧了痛苦的绝望和愤怒。

白泽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熔岩般的竖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波动。他清晰地感知到,净世青焰那蕴含生机的力量,此刻对于这缕即将彻底消散、本质早已千疮百孔的龙魂而言,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成了加速其崩溃的催化剂!如同强光照射在即将融化的冰雕上。

他强行切断了青焰的输送。

识海中,那缕微弱的暗金魂火,在失去了青焰的“刺激”后,崩解的速度似乎稍微放缓了一丝,却依旧如同沙漏中的流沙,不可逆转地走向消亡。万劫那断断续续、虚弱到极点的意念,如同风中飘摇的蛛丝:

“这…这才对…菜鸡…总算…聪明…了一回…”

“本座…纵横…星海…叱咤…风云…没想到…最后…最后…”

“最后…居然…是饿死的…说出去…谁信啊…”

“都怪…都怪你…小气…抠门…连…连魂晶…都…都舍不得…多喂…几块…”

那抱怨里,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弱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对“存在”本身的留恋。

“下次…”意念的波动越来越微弱,几乎难以捕捉,“下次…火锅…多放…辣…”

“要…最辣…辣得…烧穿…识海…那种…”

“不然…本座…做鬼…也…也给你…刷差评…”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沉寂下去。识海中,那片代表万劫的暗金区域,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洞。

万劫,沉寂了。

白泽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肩头的青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嘤”鸣。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青鸟温润的羽毛,动作有些僵硬。熔岩般的竖瞳倒映着眼前汩汩流淌的清泉,泉水中倒映着冰棺模糊的影子,深不见底。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震颤,突兀地自那彻底沉寂的识海空洞中传来。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得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缕光芒的星光,毫无征兆地从那虚无的“空”洞中悄然亮起!

那星光,并非冰冷的银白,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暖意的乳白色,柔和,纯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机与…一种超脱了物质形态的宁静。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一颗石子。

一点,两点,三点…

十点,百点,千点…

无数点同样的、纯净柔和的星光,如同被唤醒的沉睡精灵,纷纷自那识海的虚无深处,自白泽身体周围的空气中,自昆仑之巅的夜风里,自冰棺清泉氤氲的寒气中…悄然浮现!

它们无声地汇聚,如同受到某种神圣的召唤。

越来越多的星光汇聚而来,起初如同稀疏的萤火,很快便汇成了流淌的光带。光带相互缠绕、融合,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纯净!最终,在冰泉小筑歪斜的竹楼内,在冰棺清泉的上方,在沉睡的宿客们头顶,在盘膝而坐的白泽面前——

一条由无数纯净柔和星光汇聚而成的、璀璨夺目、缓缓流淌的“星河”,无声无息地诞生了!

星河悬空,光芒并不刺眼,却将整个简陋的竹楼内部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星光流淌,无声无息,带着一种涤荡灵魂的安宁与祥和。沉睡的宿客们在星光的沐浴下,紧皱的眉头彻底舒展,呼吸更加悠长深沉,仿佛连神魂深处最细微的尘埃都被这纯净的光辉洗涤干净。

白泽熔岩般的竖瞳,倒映着这条缓缓流淌的星光之河。那冰冷的瞳孔深处,仿佛也被这纯净柔和的光芒融化了一丝。他清晰地感知到,这星河的核心,那最纯粹、最本源的气息,正是万劫!或者说,是万劫那缕残魂在彻底崩解、消散于天地之后,其存在最本源、最精华的那一点“真灵”,在某种无法理解的规则下,被净世青焰最后的气息、被冰棺清泉的生机、被昆仑碑林的意志、甚至被那十万“差评”中蕴含的不屈信念…共同牵引、净化、升华,最终凝聚成的奇迹!

这不是残魂,不是意志的残留,而是某种更高层次的、纯粹存在的“印记”与“馈赠”。

就在这时——

“唳!”

肩头的青鸟发出一声清越而充满悲伤的啼鸣!它小小的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青流光,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那条缓缓流淌的纯净星河之中!

金青流光在乳白的星河里穿梭、盘旋,发出阵阵如同哀鸣般的清音。它小小的喙,似乎想要衔住那些流淌的星光,却徒劳无功。星光如同最温柔的水流,包裹着它,安抚着它,却无法被抓住。

最终,青鸟似乎耗尽了力气,悲鸣着,盘旋着,恋恋不舍地飞回白泽的肩头。它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纯净的金色眼瞳中,竟蒙上了一层水汽般的光晕,如同随时会滴落的泪珠。它用小脑袋一下下蹭着白泽的颈侧,发出细弱而悲伤的呜咽。

白泽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青鸟颤抖的羽翼,感受着那份源自同根同源的、纯粹的悲伤。他的目光,却越过流淌的星河,落在了星河下方,那一片青翠的稻田上。

仿佛是回应着星河的诞生,回应着青鸟的悲鸣,稻田深处,几株被石傀精心照料、沾染了净化气息、颗粒最为饱满的灵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发生了变化。

饱满低垂的稻穗上,那些圆润晶莹的稻粒顶端,竟无声无息地渗出了一颗颗极其微小、却纯净无比的露珠!露珠在星河的辉映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同凝固的泪滴。

一滴,两滴,三滴…

无数细小的露珠,无声地自饱满的稻粒顶端渗出、汇聚、滑落,坠入下方黝黑肥沃的泥土。

稻穗垂泪。

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饱含着净化之力、生机之力,以及对那逝去存在的纯净追忆与祝福的“灵泪”。它们融入泥土,无声地滋养着这片曾被魔气侵扰、又被希望唤醒的土地。

悬空的纯净星河,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流淌的速度开始放缓。它如同一条柔和的丝带,缓缓地、温柔地,朝着冰泉小筑的核心——那口悬浮于泉眼之上的寒渊玄冰棺椁——流淌而去。

星光无声无息地融入冰棺那亘古不化的玄冰之中。乳白的光华在幽蓝的冰层内流转、渗透,如同给这沉寂的棺椁注入了生命的脉络。冰棺深处,那绝对黑暗的核心,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沉睡的灵魂,在纯净星光的抚慰下,做了一个更加安宁的梦。

当最后一缕星光融入冰棺,竹楼内璀璨的光辉渐渐收敛、消散,重归夜的静谧。只有冰棺本身,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光泽。

白泽依旧盘膝坐在原地,肩头的青鸟蜷缩着,悲伤的呜咽渐渐平息,只剩下均匀的呼吸。他熔岩般的竖瞳,静静地凝视着眼前那口吸收了星河、仿佛焕发了一丝生机的冰棺。

识海深处,那巨大的空洞依旧冰冷,属于万劫的聒噪与毒舌,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永恒的寂静。

然而,就在这寂静的“空”洞边缘,在白泽的心念流转间,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万劫那标志性嫌弃语调的意念烙印,如同被星火点燃的余烬,悄然浮现:

【差评!魂力耗尽警告!老板拖欠工资(魂晶)及精神损失费(火锅辣度不足)总计: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点九九单位(按龙息利滚利计算)!账单已发送至天道终端,请及时处理!否则…哼哼…(意念烙印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但那份“差评”的意志却如同法则般铭刻在识海边缘)】

白泽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几不可查地、极其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却仿佛融化了昆仑万载的寒霜。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缕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净世青焰,无声燃起,焰心深处,跳跃着一点微不可查、却坚韧无比的星芒。

肩头的青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纯净的金色眼瞳望向那缕跳动的青焰,又望向冰棺深处那仿佛更加沉静的黑暗。

冰泉依旧汩汩流淌,碑林在月光下沉默伫立。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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