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的空气里混着机油、金属和干燥剂的味道。
贾戈武跟着守卫穿过一条不算长的通道，墙壁是用旧纪元的混凝土预制板拼接的，接缝处能看到粗粝的焊接痕迹。每隔几米就有一盏简易的LEd灯，光线偏冷，在通道里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观察窗。带路的守卫敲了三下门，两重一轻，然后推开。
门后的空间比贾戈武预想的要大。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旧纪元的设备维修车间改造的指挥所。挑高至少五米，靠墙堆着各种金属材料、工具和拆到一半的机械装置。中央区域相对整洁，摆着一张巨大的金属工作台，台上散落着图纸、零件和几个显示终端。
工作台后，一个男人背对着门，正俯身看着什么。
“镇长，人带来了。”守卫报告。
男人直起身，转过身。
雷山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寸头，鬓角已经花白。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纪元军用夹克，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分明，上面有几道明显的疤痕。他的脸轮廓硬朗，下巴上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但眼睛很亮——不是那种年轻人的清澈，而是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锐利。
“贾戈武？”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力。
“是我。”贾戈武点头，“雷山镇长？”
雷山没接话，目光先扫过贾戈武全身，然后落在灰影身上，停留了几秒，最后回到贾戈武脸上：“周慧男让你来的？”
“对。她让我带句话：‘齿轮缺了一齿，但还能转。’”
雷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那是很细微的表情变化，但贾戈武捕捉到了。
“坐。”雷山指了指工作台对面的两张折叠椅，“老陈，去倒两杯水。小五，外面守着。”
两个守卫应声退下，金属门重新关上。
贾戈武坐下，灰影站在他侧后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雷山也坐下了，从工作台下摸出半包压扁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在冷光下缓缓升腾。
“周慧男还活着，这消息值点钱。”雷山开口，“但她让你大老远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报平安。”
“她想谈合作。”贾戈武直入主题，“对抗基因蓝图公司，还有他们的‘收割者’项目。”
雷山弹了弹烟灰：“凭什么？”
“凭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贾戈武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李慕云准备的技术展示包，放在工作台上，“还有凭我们有他们破解不了的技术。”
雷山没碰那个展示包，只是看着贾戈武：“你知道三年前，基因蓝图公司为了周慧男，派了多少人来铁砧镇吗？”
“周教授提过，说你们打退了他们。”
“打退？”雷山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我们死了十七个人，伤了三十四个。他们来了两个战术小队，二十四人，我们留下了九个，剩下的撤了。这叫‘打退’，没错，但代价呢？”
他又抽了口烟：“铁砧镇现在有四百多人要吃饭，要活命。跟基因蓝图公司正面硬刚，我们没那个本钱。”
“所以你们就看着他们到处抓人，做人体实验？”贾戈武问。
雷山沉默了几秒：“年轻人，末世里，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我不是救世主，铁砧镇的镇长才是我的身份。”
“但如果我能给你提供不需要正面硬刚就能削弱他们的方法呢？”
贾戈武推了推技术展示包，“比如，能让他们的虫兽控制芯片失效的设备。比如，能破解他们通讯频率的技术。比如，能让你的人用更少的伤亡，打掉他们更多的装备。”
雷山终于伸手拿起了展示包。
他打开，里面是几份打印的资料和一些全息存储芯片。他先快速浏览了文字部分，然后拿起一枚芯片，插进工作台上的读取器。
全息投影弹出，是相位发生器的原理示意图和部分参数——当然是删减过的版本。
雷山看得很仔细。他手指在虚拟图像上滑动，放大细节，眉头渐渐皱起。
“这东西……你们真的做出来了？”
“不但做出来了，还用过了。”
贾戈武说，“两天前，基因蓝图公司派了十二个人的小队去我们村子，里面有能量炮、有无人机、有全套的芯片控制虫兽。我们用了这玩意儿的原型机，全频段过载脉冲，他们的设备废了九成，我们零伤亡结束战斗。”
“零伤亡？”雷山抬眼，“吹牛吧。”
“尸体还在我们村子外面埋着，装备也缴获了一堆。”
贾戈武说，“你们在河床那边遇到的芯片虫兽，应该就是他们放出来侦查的漏网之鱼。”
雷山盯着贾戈武，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钥匙，”贾戈武在脑海里说，“能给他看点什么证据吗？”
“正在分析工作台的系统架构……旧纪元工业控制终端改装的，安全防护很低。我可以把部分战斗数据模拟成‘从缴获设备中提取’的样子传进去。”
“做。”
几秒后，工作台的另一个屏幕自动亮起，开始播放一段经过剪辑的战斗录像——画面来自灰影的视觉记录，但模糊处理了村落的具体样貌和人员长相，只突出展示了相位发生器启动后，敌人设备失灵、虫兽失控、然后被迅速清剿的过程。
录像不长，只有三分钟。
雷山看完，没说话。他把烟按灭在桌上的金属烟灰缸里，又点了一根。
“这东西，能量消耗多少？”他问。
“原型机全功率启动一次，消耗一颗标准虫核百分之四十的能量。优化版能做到百分之二十。”贾戈武回答，“而且可以定向发射，只干扰特定区域，更省。”
“制造难度？”
“核心部件需要精密加工，但你们铁砧镇有旧纪元的机床，应该能做。我们会提供图纸和技术指导。”
雷山吐出一口烟：“条件呢？”
“合作，不是买卖。”
贾戈武说，“我们提供技术，你们负责制造一部分基础部件。成品我们两家分，你们自用或者卖给其他需要的人，我们抽成。另外，情报共享——基因蓝图公司的动向、他们的新装备、他们的据点位置，这些信息对我们双方都有用。”
“抽成多少？”
“三七。你们七，我们三。但核心技术升级和后续支持免费。”
雷山算了算：“听起来我占便宜了。”
“因为我们需要盟友，不止是客户。”
贾戈武坦诚道，“基因蓝图公司不会罢休，他们迟早会再来。多一个铁砧镇站在我们这边，他们就多一分顾忌。”
“周慧男呢？”雷山突然问，“她以后什么打算？”
“她想保护她的家人，保护那个村子。”
贾戈武说，“但她愿意把之前的研究资料共享出来——那些关于‘创世之源’和基因锁的数据，可能对破解基因蓝图公司的技术有帮助。”
雷山沉默了更长时间。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的一个铁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金属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旧纪元的勋章，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
他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看了会儿，又放回去。
“三年前那仗打完，我老婆问我，为了一个外人，死那么多人值不值。”雷山背对着贾戈武，声音有点闷，“我说值。因为如果今天我们不帮那个外人，明天我们成了外人，就没人会帮我们。”
他转过身：“周慧男救过我女儿的命。灾变第二年，我女儿高烧不退，是周慧男用她带的药治好的。这份人情，我一直记得。”
他把烟按灭，走回工作台。
“合作可以。但我要先看到实物——你们那个相位发生器，我要一台原型机测试。另外，制造需要的材料清单，你们尽快给我。还有……”
他盯着贾戈武：“如果以后跟基因蓝图公司全面开战，你们不能缩在后面。要打，一起打。”
“成交。”贾戈武伸出手。
雷山握住。
他的手很粗糙，力道很大。
“今晚你们住这儿。”
雷山松开手，“我让人安排住处。明天带我去看你们停在河床的车和那个……板车？顺便把你们的人也接进来。在外面过夜不安全，最近这附近芯片虫兽出没得越来越频繁。”
“谢了。”
“别急着谢。”
雷山又点了根烟，“合作归合作，但有些事我得说清楚：铁砧镇不是善堂，这里每个人都要干活。你的那个战斗傀儡——”他指了指灰影，“我看它手挺巧的，明天开始跟老陈去机修组帮忙。至于你……”
他上下打量贾戈武：“听周慧男说，你脑子里的那个‘AI’很厉害？那我们数据库里有些旧纪元的加密文件，你试试能不能破解。算你的投名状。”
贾戈武笑了：“行。”
门开了，之前那个叫老陈的守卫进来：“镇长，住处安排好了。”
“带他们去。”
雷山挥挥手，“贾戈武，明天早上七点，食堂见。铁砧镇的规矩，吃饭的时候谈事，省时间。”
贾戈武跟着老陈离开指挥所。
通道里，钥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这个雷山，比预想的务实，但也比预想的靠谱。”
“是啊。”贾戈武在心里回应，“不过钥匙，他让你破解文件，你没问题吧？”
“旧纪元的加密？”
钥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给我十分钟，我能把他们数据库里所有锁都打开，顺便帮他们优化一下系统架构——如果他们不介意的话。”
“先别。”贾戈武赶紧说，“正常破解就行，别炫技。咱们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踢馆的。”
“知道了。”钥匙听起来有点遗憾。
走在前面的老陈回头看了贾戈武一眼：“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呃，自言自语。”贾戈武说，“习惯。”
老陈点点头，没多问，但眼神里多了点“这年轻人是不是压力太大”的同情。
贾戈武摸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