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书狂的一声断喝,整个望月峰的气场一变。
无数金色的古篆字从李书狂背后飘出来。
每一个字都有磨盘大小,在空中盘旋、组合,最后化作一篇篇晦涩难懂的经文。
“之乎者也”也是可以杀人的。
孙阎王往后退了一步。
他收起了手里断掉的戒尺,脸上的横肉也不抖了,眼神变得格外凝重。
他知道这个老伙计的本事。
在稷下学宫,甚至是在整个大周修仙界,李书狂的嘴炮功夫如果是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真的能把人说死。
曾经有个魔道巨擘来挑衅,结果被李书狂硬生生地说了三天三夜。
最后那位魔头道心崩溃,当场散功,哭着喊着要去种地赎罪。
这一招,叫诛心。
钱算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总是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手里金算盘上的珠子无声地滑过。
他在算胜率。
“胜率……零?”
钱算子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躺椅上没个正形的年轻人,心里忽然升起令人无语的荒谬感。
这怎么可能?
面对李书狂的文道压制,这小子的胜率竟然是无法计算?
场中央。
李书狂的声音还在回荡,如同洪钟大吕,震得人耳膜生疼。
“何为天?!”
“何为地?!”
“何为人?!”
“何为道?!”
这四个问题,每一个都是修行的终极命题。
每一个,都能让无数修士穷极一生去追寻。
现在,他把这四座大山,一股脑地砸向了苏澈。
苏澈掏了掏耳朵。
他无聊地换了个姿势,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在竹椅的扶手上轻轻敲打着节奏。
“老先生。”
苏澈笑了笑,笑得随意。
“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大了。”
“大?”
李书狂冷笑一声,身后的经文流转得更快了,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怎么?答不上来了?”
“若是答不上来,那就束手就……”
“不不不。”
苏澈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不是答不上来,而是……”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穿过漫天的金色经文,直直看向李书狂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敬畏,只有怜悯。
“在你问天、地、人、道之前,你应该先搞清楚一个问题。”
苏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李书狂,悠悠地问道:“你,是谁?”
三个字。
轻飘飘的。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法则加持。
漫天的金光,在那一瞬间,滞涩了一下。
李书狂愣住了。
我是谁?
这算什么问题?
“老夫李书狂!稷下学宫护山长老!大周皇朝太子太傅!李氏家族第三十八代……”
他下意识地就要把那一长串头衔背出来。
“不。”
苏澈摇了摇头,再一次打断了他。
“我没问你的名字。”
“也没问你的官职。”
苏澈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李书狂的心坎上。
“抛开这些。”
“抛开这个名字,抛开这身皮囊,抛开这些世俗赋予你的身份。”
“你……”
“到底是谁?”
轰!
李书狂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
我是谁?
我不就是我吗?
可是……“我”又是谁?是这个念头吗?是这具肉身吗?还是这点微不足道的修为?
如果剥离了这一切,那个赤条条的本源还在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原本坚不可摧的道心,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苏澈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继续开口:“你看,你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又哪里来的资格,去定义天、地、人、道?”
苏澈摊了摊手,一脸遗憾。
他站了起来,在躺椅旁踱了两步。
“你以为的天,是头顶这片天吗?是会刮风下雨、会降下雷劫的老天吗?”
“错。”
“你以为的地,是脚下这片土吗?是承载万物、任人践踏的坤德吗?”
“错。”
“你以为的人,是万物之灵吗?是这世间唯一的主宰吗?”
“错。”
“至于你以为的道……”
苏澈停下脚步,望着李书狂身后那些正在崩解的经文,摇了摇头。
“那就更可笑了。”
“把书里的只言片语拼凑在一起,就敢妄称是道?”
“老先生,”苏澈叹了口气,“你那不是道。”
噗!
李书狂身形晃了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被气的。
是被伤到了根本。
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信念,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在这一刻,被贬得一文不值。
而且,他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苏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指向了大道的本质,让他根本无法辩驳。
“既然……”
李书狂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声音变得沙哑无比。
“既然老夫的道是错的。”
“那你……”
他双目无神,死死地盯着苏澈,眼中似有不甘。
“你的道,又是什么?!”
这已经是最后的挣扎了。
如果苏澈答不上来,或者只是泛泛而谈,那他还能守住最后一点道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澈身上。
包括躲在暗处偷看的老怪物,包括正在通过神念围观的无数师生。
苏澈重新躺回了椅子上。
他看着天空。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有些刺眼。
但他却像是看到了星空深处。
“道嘛……”
他没有再用反问句,而是用陈述的语气缓缓开口:“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第一句出口。
风,停了。
真正的停了。
不是静止,而是消散。
整个望月峰的灵气,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变得无比温顺。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第二句出口。
地,动了。
脚下的山岩开始震颤,崖边早已枯死的古松竟然抽出了新芽,光秃秃的石壁上开出了不知名的小花。
枯木逢春,顽石点头?
李书狂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
这是……
这是言出法随?!
不!
这不是法术!这是大道共鸣!是天地法则在欢呼,在回应!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常有,欲以观其徼。”
第三句出口。
天,变了。
晴朗的天空,忽然涌现出万道霞光。
云层翻滚,化作龙凤呈祥之态。
一股宏大、苍茫、古老的声音,从九天之上传来。
那是大道之音。
就像是有无数个远古先贤,在齐声诵读这几句经文。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轰——!!!
随着最后这八个字落下。
整个稷下学宫,炸了。
无数正在闭关的学生,只觉得脑海中一阵轰鸣,困扰多年的瓶颈瞬间破碎。
“我……我突破了?!”
“这是什么声音?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大道的尽头!”
“呜呜呜……朝闻道,夕死可矣!”
新生区,无数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教习区,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化神境大修,此刻一个个像是疯了一样,手舞足蹈,狂笑不止。
一个专研阵法的老教习,看着手中的阵图,突然大叫一声:“错了!全都错了!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阵道的真谛!”
他随手一挥,一道困扰了他百年的残阵,瞬间补全,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望月峰顶。
那三位长老,更是首当其冲。
李书狂身后的金色经文,早已彻底崩碎。
但他却并不失落,反而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近乎痴迷的神色。
崩碎的文字又重新组合,化作一个个跳动的音符,那是真正的……理。
“咔嚓。”
一声脆响。
孙阎王手中的半截断尺,在他手中彻底融化了。
化作了纯粹至极的白色气流,钻进了他的体内。
他一身的暴戾杀气,瞬间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纯正的浩然正气。
“这……这是……”
孙阎王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不可思议。
他的心境,竟然在这一刻圆满了。
钱算子手中的算盘也炸了。
一百零八颗算珠漫天飞舞,每一颗上面都浮现出一个金色的符文。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看穿了过去未来,算尽了天机变化。
“这就是……众妙之门?”
钱算子喃喃自语,老泪纵横。
他们三个人的气息,在这一刻,竟然同时暴涨。
突破了。
卡了数百年的那一层窗户纸,被苏澈这几句话,轻轻捅破了。
半步陆地神仙?
不。
现在的他们,可以说,已经一只脚真正跨进了那扇门。
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闭关消化,陆地神仙境,指日可待!
这可是三个陆地神仙啊!
放眼整个大周,那也是镇国级别的战力!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
苏澈看着眼前这群魔乱舞的景象,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反而觉得有点吵。
他重新躺回了椅子上,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行了,别激动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傻乐的三位长老,淡淡地给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
他望了望李书狂,手指轻点躺椅扶手。
“老先生,你的道,老了。”
……
死一般的寂静后,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膜拜。
是真正五体投地的拜服。
此时此刻,在稷下学宫所有人的心里,苏澈已然成为了稷下学宫的圣师。
天空之上的万道霞光并没有散去。
反而越聚越多,最后凝聚成了六个金色的大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轮太阳,照亮了整个神都。
【道!可!道!非!常!道!】
这六个字,如同一枚永恒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稷下学宫的天空之上。
哪怕是千万年后,只要有人抬头,依然能感受到那股足以压塌万古的道韵。
一个苍龙的声音悠然响起。
声音温和,仿佛在所有人的心底直接响起,甚至压过了天上的大道之音。
“小友,论道结束后,可否赏光来我竹林喝杯清茶?”
声音带着笑意,还有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
众人浑身一震,恭敬弯腰,齐声高呼:“山长!”
稷下学宫的山长,是大周皇朝真正的守护神,号称乃是“夫子”之后,最接近圣人的存在。
他闭关了整整三百年。
今天,为了苏澈,他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