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的山门很高,高得离谱。
两根巨大的汉白玉石柱直插云霄,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篆,每一个字都在流动着微光。
那是圣人留下的文章,也是护山大阵的阵眼。
这里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也是天下修士的修罗场。
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山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龙。
能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庸才。
有背着书箱、眼神坚毅的寒门学子;有鲜衣怒马、随从如云的世家子弟;也有气息内敛、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宗门天才。
大家都很安静。
在这里,没人敢造次。
就连平日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到了这儿也得乖乖缩起脖子做人。
因为上一个敢在学宫门口大声喧哗的人,已经被挂在东南枝上晒了三天腊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草木清气。
很雅致,很肃穆。
直到……
九龙拉着黄金战车,从天而降。
“什么味道?”
排在队伍前面的一个白衣书生皱了皱鼻子。
“好像是……烤肉?”
旁边的同伴不太确定地说道。
“还是加了重辣的那种。”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
他们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一辆金光闪闪、俗气到极点的黄金战车,正从云层里钻出来。
拉车的不是天马,也不是瑞兽。
是九条龙。
准确地说,是九条被烤得半熟、浑身冒着热气、还在往下滴油的亚龙。
它们飞得很慢。
因为疼。
每一次扯动,焦脆的龙皮就会裂开,露出里面嫩红的肉,洒下一蓬带着肉香的热油。
“滋啦——”
几滴滚烫的龙油落在汉白玉广场上,冒起几缕青烟。
全场死寂。
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那几个扑克脸学长,此刻也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戒尺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战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嚣张地降落。
不偏不倚,正好堵在山门的正中央。
把所有人的路都给挡死了。
车帘掀开。
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是只很好看的手,修长,有力,只是手里正抓着一块啃了一半的软骨。
紧接着,苏澈走了出来。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挂着一粒眼屎,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顶着个鸡窝。
身上的青衫也皱巴巴的,显然是刚睡醒。
“到了?”苏澈迷迷糊糊地问道。
“到了,公子。”
阿木跳下车,把手里的缰绳随便找了个石狮子拴上。
苏澈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前面排得像贪吃蛇一样的队伍,不由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要排队?”苏澈很不爽。
“神都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毛病?吃饭要排队,打架要排队,连上个学都要排队?”
他转过头,看着阿木。
“我很赶时间。”
阿木点了点头。
“懂了。”
阿木往前走了一步。
就一步。
那股如同远古凶兽般的气息,瞬间爆发。
前面那些原本还想指责两句“有辱斯文”的学子们,瞬间感觉像是被一头暴龙盯上了,一个个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去,硬生生地让出了一条路。
苏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
“做人,要有眼力见。”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完全无视了旁边几个脸色铁青、想要冲上来阻拦的学宫弟子。
其中一个领头的弟子刚想拔剑,就被苏澈随手扔过来的东西砸在了脸上。
“啪。”
那是一块龙骨,上面还带着牙印。
“赏你的,”苏澈头也不回,“不用还了。”
那个弟子捧着还带着口水的龙骨,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这……
这特么是哪里来的强盗?!
……
知事殿。
这里是新生办理入学手续的地方。
孙教习坐在宽大的案桌后面,脸色黑得像锅底。
他是稷下学宫出了名的“黑面神”,最重规矩,最恨权贵。
在他眼里,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进了这道门,就都只有一个身份——学生。
可是今天。
他的规矩被人挑战了。
“姓名。”
孙教习看着眼前还在掏耳朵的年轻人,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苏澈。”
苏澈吹了吹手指上的耳垢。
“籍贯。”
“江南道。”
“为何迟到?”
孙教习的声音提高了几度。
“辰时三刻点卯,现在已经是巳时了!足足晚了一个时辰!你把学宫的规矩当成什么了?”
苏澈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
“才巳时啊?”
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再睡会儿了。”
“昨晚的龙肉有点塞牙,折腾半宿没睡好。”
“啪!”
孙教习猛地一拍桌子。
坚硬的红木案桌瞬间裂开了一道缝。
“放肆!”
孙教习霍然起身,须发皆张。
“这里是稷下学宫!是圣人教化之地!不是你这种纨绔子弟撒野的地方!”
“迟到便是迟到!还敢找借口?!”
“念你是初犯,罚你去思过崖面壁三天!抄写《礼记》一百遍!写不完不许吃饭!”
周围正在办理手续的新生们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完了。
这哥们儿踢到铁板了。
孙教习的思过崖,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据说上面的风能把人的骨头都吹酥了。
苏澈看着暴怒的老头,眨了眨眼。
“面壁?”
“抄书?”
他摇了摇头。
“我没空。”
“我很忙的。”
说完,他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令牌,随手扔在了裂开的桌子上。
“哐当。”
一声脆响。
令牌在桌子上转了几圈,最后停了下来。
那个古朴苍劲的“稷”字,正对着孙教习的脸。
孙教习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
特招令?!
而且还是天字号特招令?!
这东西,整个大周皇朝也不超过三块!
只有陛下首肯,或者立下不世之功的人才能拥有,
见令如见君。
孙教习的气势瞬间泄了一半。
他看了一眼令牌,又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下面前这个懒洋洋的年轻人。
怎么可能?
这种无赖一样的家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
孙教习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持特招令者,可免试入学……”
“但!”
他不甘心地补充道。
“学宫的规矩,不可废!即便你有特招令,迟到也是事实!若不惩戒,何以服众?!”
“身为修士,当闻鸡起舞,勤勉修行!你这般惫懒,如何能入我稷下学宫,与天下英才共论大道?”
苏澈有些不耐烦了。
他感觉这老头有点轴。
“老先生。”
苏澈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来这儿,不是来上学的。”
“我是来找东西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论道?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对了。”
苏澈忽然想起了什么,很认真地问道。
“你们这儿管饭吗?”
“要是管饭的话,我就多待两天。”
“要是不管饭……”
他指了指门外。
“我就把我车上那几条龙拖进来烤了。”
“借你们这儿的火用用,不介意吧?”
孙教习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疯狂飙升。
他捂着胸口,指着苏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你……”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
苏澈最后还是没有去面壁。
因为特招令的权限实在太大了,大到连孙教习也只能干瞪眼。
不过,孙教习虽然不能罚他,但也没打算让他好过。
“带他去天字院!”
孙教习大手一挥,对着旁边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学长说道。
“记住!按规矩办事!”
他在“规矩”两个字上咬得很重。
那个学长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放心吧,孙师。”
学长走到苏澈面前,脸上带着虚伪的热情。
“这位学弟,鄙人赵括。既然进了学宫,那就是一家人。走,师兄带你去看看咱们学宫最好的天字院。”
一路上,赵括的嘴就没停过。
“学弟啊,你运气真好。这天字院可是咱们学宫的招牌。只有最顶尖的天才才有资格入住。”
“那里灵气充裕,阵法加持,修炼一天顶外面十天!”
“无数人挤破了头想住进去都没机会呢。”
苏澈跟在后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只关心一件事,这地方到底有没有吃的。
穿过几条回廊,绕过几座假山。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片石窟前。
是的,石窟。
在一座光秃秃的山壁上,开凿出了一个个小洞。
每个洞口都挂着一块牌子:天字一号,天字二号……
“到了!”
赵括指着其中一个洞口,一脸自豪。
“看!这就是为你准备的天字九号房!”
苏澈探头看了一眼。
大概五平米。
一张石床。
一个蒲团。
一盏油灯。
没了。
连个窗户都没有。
唯一的景色,就是对面同样光秃秃的山壁。
阴暗潮湿,还有股霉味。
苏澈站在洞口,沉默了。
赵括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怎么样?是不是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在这儿闭关,绝对能心无旁骛……”
苏澈转过身,看着赵括,眼神很真诚。
“这就是你们最好的天字院?”
“当然!”
赵括挺起胸膛。
“这可是前辈先贤们苦修的地方,多少大儒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苏澈摇了摇头。
“这地方,”他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狗都不住。”
赵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是给耗子打的洞吧?”
苏澈指了指天字九号房黑漆漆的洞口。
“你!”
赵括气得脸都红了。
“你不识好歹!这是苦修!是磨砺心境!”
“磨砺个屁。”
苏澈懒得听他废话。
他转过身,目光扫向远处。
这里的风景其实不错。
群山环绕,云雾缭绕。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云层,落在了一座独立的山峰上。
那座山很高,孤峰突起,直入云端。
山顶上有一棵巨大的古松,还有几间雅致的竹舍。
飞瀑流泉,云卷云舒,关键是,清静。
离这帮嗡嗡叫的苍蝇很远。
“那个山头不错。”苏澈指着那座孤峰,“有树,有水,看起来也没什么人。”
他拍了拍赵括的肩膀。
“就那儿了。”
“你去跟你们管事的说一声。那个山头,我要了。”
赵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说哪儿?”
“望月峰?!”
赵括的声音都变调了。
“你疯了吗?那是学宫禁地!是……是上一任山长的闭关之地!除了现任山长,谁也不许上去!”
“禁地?”苏澈挑了挑眉,“那更好。”
“我就喜欢禁地。”
“没人吵我睡觉。”
赵括觉得这个新生简直就是个疯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厉声喝道。
“那是对先贤的大不敬!你敢踏上半步,执法堂就会把你大卸八块!”
“苏澈!我警告你,别以为有特招令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稷下学宫!这里的规矩……”
他的话还没说完。
眼前的人影,没了。
就像是一阵烟,凭空消散了。
赵括愣了一下。
“人呢?”
下一秒。
一股恐怖到让人窒息的波动,从远处传来。
赵括猛地回头,看向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望月峰。
苏澈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山顶上,抬起手,并指如剑,对着笼罩在山峰上的防御大阵,轻轻一划。
“嗤——”
一声裂锦般的脆响,响彻整个稷下学宫。
那层流转了数百年的金色光幕,就像是一块脆弱的豆腐,被硬生生撕开。
一道巨大的口子,横亘在天地之间。
狂风呼啸,灵气倒灌。
苏澈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口子里走了进去。
隐约间,他那懒洋洋的声音,顺着风传遍山下。
“这阵法……有点脆啊。”
“回头让阿木补补。”
赵括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被撕裂的大阵,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天塌了。
整个稷下学宫,炸了。
无数道强横的神念,从各个角落里探了出来。
闭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一个个惊愕地睁开了眼睛。
是谁?
敢强闯望月峰?
还是直接把护山大阵给撕了?
这哪里是来上学的。
这分明是来拆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