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把自己关进了工棚。
门外，王猛守着，谁也不让进。
工棚里只有一盏油灯，桌上摆着那两块失败的水泥碎块，还有几张写满数字的纸。
苏云盯着那些碎块，一遍遍回想烧制过程。
温度。
问题出在温度上。
他拿起炭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石灰石分解需要900度，但要形成硅酸盐，至少要1450度……”
“现有窑炉极限温度约1200度，差了250度……”
“煤炭热值不够，燃烧不充分……”
笔尖停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角落那堆黑色的煤炭上。
煤炭的热值确实不够，但如果……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门。
“王猛！”
“在！”
“去找李铁匠，让他带上所有工具，还有十个最机灵的小伙子，到后院来。”
“是！”
王猛转身就跑。
半个时辰后，李铁匠带着人赶到了。
“大人，您找俺？”
苏云指着那堆煤炭，“我要你们建一座新窑，专门用来烧这些黑石头。”
李铁匠愣了，“烧……烧黑石头？”
“对。”苏云蹲下身，抓起一块煤，“这东西直接烧，火力不够。但如果把它放在密闭的窑里，隔绝空气，用高温慢慢烤，就能把里面的杂质逼出来，变成一种更纯净、火力更猛的燃料。”
他顿了顿，“这东西叫焦炭。”
李铁匠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大人，您说咋建，俺就咋建。”
“好。”
苏云摊开图纸，上面画着一座结构简单但密封性极强的窑炉。
“窑体要矮，但要厚。窑门要小，能塞进煤就行。最关键的是，窑顶要留一个小孔，但不能太大，只能让烟出去，不能让空气进来。”
李铁匠看了半天，“大人，这窑……跟闷罐子似的。”
“就是要闷。”苏云站起来，“动手吧，越快越好。”
工匠们开始干活。
这座“闷烧窑”比之前的水泥窑简单多了，只用了一天就建好了。
苏云亲自检查了窑体的密封性，确认没问题后，下令装料。
“把煤炭装满，不要留缝隙。”
工匠们把煤炭一块块塞进窑里，直到再也塞不下为止。
“封窑。”
窑门被厚厚的泥浆糊死，只留下窑顶那个小孔。
“点火。”
火把从小孔伸进去，煤炭被点燃了。
黑烟从小孔里冒出来，越来越浓。
“大人，这烟……”李铁匠皱着眉头。
“别管，让它烧。”
火在窑里闷烧着，温度越来越高。
窑体被烤得通红，但没有裂缝。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黑烟渐渐变淡，最后几乎看不见了。
“差不多了。”苏云走到窑边，“熄火，但不要开窑，让它自己冷却。”
工匠们停止加火，窑体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等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苏云才下令开窑。
窑门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李铁匠戴着手套，从里面取出一块烧好的东西。
黑色，但比煤炭更纯净，表面有金属般的光泽。
苏云接过来，掂了掂。
比煤炭轻，但更硬。
他拿起一块，用力一敲。
“当！”
清脆的声音，像敲在铁上。
“成了。”
他转身看向所有人，“这就是焦炭。用它烧窑，温度能比煤炭高出至少两百度。”
工匠们面面相觑。
两百度？
那岂不是……
“对。”苏云看出了他们的想法，“有了它，水泥就能烧出来。”
他顿了顿，“现在，开始改造水泥窑。”
接下来三天，所有人都在忙活。
水泥窑被拆了一半，窑壁加厚到原来的两倍，进风口重新设计，窑顶加了三层耐火砖。
整座窑炉，变得又矮又胖，像个蹲在地上的巨兽。
“装料。”
刘石匠带人把石灰石、黏土、石膏按新的配比混合，装进窑里。
“用焦炭。”
一筐筐焦炭被投进炉膛。
“点火。”
火苗窜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
焦炭在炉膛里燃烧，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白色。
温度飞快攀升。
一个时辰后，窑壁已经烧得发白。
“继续加焦炭。”
又是一筐焦炭投进去。
火焰在窑膛里翻腾，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咔嚓。”
裂缝又出现了。
但这次，苏云没有慌。
“糊泥。”
民夫们早有准备，湿泥一层层糊上去。
裂缝被控制住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四个时辰。
窑内的温度还在攀升，但窑体在众人的加固下，勉强撑住了。
天色渐暗，火光映红了半个院子。
所有人都围在窑边，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如果再失败……
终于，苏云开口了。
“够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熄火，但不要开窑。让它在里面慢慢冷却，至少要等六个时辰。”
工匠们停止加焦炭，火焰渐渐熄灭。
窑体的温度开始下降，但依旧烫得吓人。
苏云坐在窑边，一动不动。
王猛站在他身后，手按刀柄。
福伯提着灯笼，守在不远处。
夜深了，院子里只剩下窑体散发的热浪，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天快亮的时候，苏云站起来了。
“开窑。”
刘石匠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打开窑门。
热浪扑面而来，但比之前温和了许多。
他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一块烧好的料。
取出来。
青灰色，质地坚硬，表面光滑。
苏云接过来，放在手心。
沉甸甸的。
他用指甲抠了抠。
纹丝不动。
又用力捏了捏。
没碎。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苏云手里那块东西。
“成了……”
刘石匠的声音在颤抖，“成了！真的成了！”
“成了！成了！”
工匠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有人抱头痛哭，有人跪在地上磕头。
王猛冲上前，一把抓起那块料，举过头顶，“大人！您真是神人！”
苏云没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青灰色的水泥熟料，眼眶有些发红。
三次。
整整三次。
终于成了。
“别高兴得太早。”他转过身，“这只是熟料，还要磨成粉，才能用。”
“磨！现在就磨！”
工匠们二话不说,抬着石磨就开始干活。
熟料被磨成细细的粉末，苏云抓起一把，加水搅拌。
灰色的浆糊很快就调好了。
他拿起两块石头，在接缝处涂上厚厚一层水泥浆，然后用力压在一起。
“放着，别动。”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块石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刻钟。
两刻钟。
水泥浆渐渐凝固，颜色也从灰色变成了青灰色。
苏云伸手摸了摸，“差不多了。”
他看向王猛，“来，试试。”
王猛咽了口唾沫，抄起铁锤。
“当！”
一锤砸下去。
石头纹丝不动。
“当！当！当！”
连砸十几锤。
石头还是粘在一起，接缝处的水泥，硬得像铁。
“这……这……”
王猛扔下铁锤，整个人都傻了。
刘石匠冲上前，用手抠那道接缝。
指甲都抠破了，水泥还是纹丝不动。
“神物……”
他跪在地上，声音在颤抖，“这是神物啊！”
“神物！神物！”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看着那两块被水泥牢牢粘在一起的石头，眼神里满是敬畏。
苏云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说话。
只是转过身，看向远处那条咆哮的黄河。
有了水泥，大堤就能修好。
有了大堤，青石县就能保住。
他握紧了拳头。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三日后，黄河大堤，正式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