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前夕的午后,一封措辞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信函,被送到了亡灵族使团暂住的院落,指名要见阿曼。
阿曼心中早有预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陈旧的衣袍,深吸一口气,跟着前来引路的、面无表情的拉西拉侍卫,走向城主堡内贝伦办公的区域。
书房内,贝伦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慵懒地倚靠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印章。阳光从他身后照入,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回,声音平缓,却带着冰碴:
“阿曼先生,昨晚很是热心肠啊。”他缓缓转身,黑曜石般的眼眸如同最寒冷的深渊,锁定在阿曼身上,“说说看,接近我妹妹,有何目的?”
阿曼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人冻结的视线,以及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他稳住心神,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双充满审视与敌意的眼睛。他没有退缩,声音虽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而坚定:
“贝伦大人,我自小在罗德与罗兹手中受尽折磨,他们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只有痛苦与毁灭,每每想起,都令我夜不能寐。”他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真实的痛楚,“昨晚见到索菲亚公主孤立无援,我只是……只是想帮助她,仅此而已。并无任何不轨之心。”
“帮助?”贝伦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原本想脱口而出的恶毒词汇在舌尖转了一圈,又被强行压下——拉西拉表面上的包容政策,卡拉姆身为城主必须维持的“公正”姿态,都是无形的枷锁。卡拉姆将怨恨摆在脸上,而他贝伦,则将更深的毒液埋在心里。
(贝伦内心:贱种!肮脏的亡灵血脉!二哥、三哥……还有那么多死在战场上的人……马修那个笨蛋现在也生死未卜!都是因为他们!)
怒火在胸中翻腾,贝伦猛地将头转向窗外,肩膀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他缓了几秒钟,才重新转回头,脸上已恢复了那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不必活了。”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最终判决的沉重,“不论你怎么说,你们亡灵族手上沾染的鲜血,都无法洗清。你们整个种族,我迟早都是要屠尽的。”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冰锥,刺穿阿曼最后的希望:“你早点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迟早要死。现在我五弟马修下落不明,你们真正的掌控者罗德、罗兹隐匿无踪,而当年那场战争,你们种族那些所谓的‘普通民众’,难道就没有在背后支持?默许也是一种罪!这样肮脏、带来灾祸的东西,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
(贝伦内心:压抑太久了……从二哥战死的消息传来,从看到三哥冰冷的遗体,从得知王都派来的精锐折损大半,从看到萨维拉化为焦土,从勇者小队差点全军覆没……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现在这个傀儡郡主想求和?好啊,我先利用你们清理废墟,重建家园,等你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是清算之时!)
他终于将积压已久的、对亡灵族彻骨的仇恨,赤裸裸地倾泻出来,尽管对象只是阿曼这个混血儿,一个同样在亡灵族内部受尽折磨的个体。
阿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贝伦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整个种族的灭绝意图,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白在如此深刻的仇恨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看来……我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阿曼的声音干涩,带着认命的绝望。
“没错。”贝伦冷冷地打断他,“但在你死之前,还需要你做最后一件事。”
他拍了拍手,两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侍卫无声地走了进来。
“给他纸笔。”贝伦命令道,然后看向阿曼,眼神不容置疑,“写几封信,报平安。就说你在拉西拉主城区有重要任务,短期内无法返回,预计需要一年时间。内容要自然,笔迹要像你平时的。写完了,你就可以没有牵挂地上路了。”
这是要稳住亡灵族那边,避免因阿曼的突然“失踪”而节外生枝,影响他利用亡灵族重建萨维拉的计划。
阿曼看着被强行塞到手中的羽毛笔和纸张,指尖冰冷。他明白,这是贝伦的算计,用他最后的“价值”来麻痹他的族人。他内心充满了悲凉与讽刺,却无力反抗。
在贝伦冰冷目光的监视下,阿曼颤抖着手,写下了几封内容大同小异的“报平安”信。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在书写他自己的墓志铭。
写完最后一封,他放下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贝伦拿起信件,粗略检查了一下,满意地递给身旁的侍卫:“妥善处理,确保送到。”
然后,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带下去,处理干净。”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阿曼,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出了书房。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贝伦重新走回窗边,望着城堡下方正在忙碌重建的萨维拉方向,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贝伦内心:一个……这只是开始。罗德,罗兹,还有你们整个肮脏的种族,等着吧。等萨维拉重建完成,等拉西拉恢复元气,就是你们……彻底灭绝之时。)
阳光依旧明媚,却无法驱散这间书房内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与彻骨寒意。拉西拉与亡灵族之间,那看似暂时平息的仇恨,在看不见的阴影下,正悄然滑向更加残酷的深渊。而索菲亚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灰发男孩,与她刚刚萌生的一丝微妙好感,或许将永远埋葬在这个午后,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