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哨音像一把钝刀，割开了球馆里粘稠的空气。科比抱着球走向替补席，那颗橘红色的皮革表面已经被汗水浸得发暗，指尖能感觉到粗糙的颗粒感。他的脚步有些蹒跚——不是受伤，是纯粹的肌肉疲劳，每迈一步都像在泥沼里拔腿。右腿从第三节开始就隐隐作痛，现在那疼痛已经变成持续的低鸣，沿着神经一路爬到后腰。
韦德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在聚光灯下几乎融为一体。韦德伸出手，想拍一下科比的背——这是比赛结束后对手间常有的动作，无关胜负，只是对共同经历的这场战争的一点致意。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僵了几秒，收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比赛还没真正结束。十二秒，足够发生很多事。
快船替补席被球员和教练围得水泄不通。斯隆站在最中间，手里拿着战术板，但没立刻画。他先抬头看了一眼记分牌——七十二平。红色的数字在白色背景上刺眼地亮着。十二秒。快船球权。前场边线发球。
空气里有种混合的味道：汗水的咸涩，药膏的辛辣，地板清洁剂的化学气味，还有从观众席飘下来的爆米花和啤酒的甜腻。所有这些味道搅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总决赛第七场最后时刻的独特气息。
球员们围拢过来，喘着气。波什用毛巾擦脸，但眼睛一直盯着斯隆。大本双手撑在膝盖上，背弓得很深，像随时准备扑出去的野兽。比卢普斯在深呼吸，一次比一次深，试图让心跳慢下来。科比最后一个挤进来，他靠在战术板旁边的架子上，右腿微微曲起，减轻重量。
“听着。”斯隆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平静些，但在周遭的喧嚣中，每个字都像石子投入深井，清晰得惊人。“昌西发球。”
他在战术板上画了个边线位置，又画了个弧顶。“科比，你在弧顶接球。”
马克笔在白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斯隆画了个简单的战术：x和o，几条连线，几个箭头。其实这种时候的战术都简单得可笑——所有人都知道球会给谁，对手知道，观众知道，连卖热狗的小贩都知道。但还是要画，要把那些线条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
“如果包夹，”斯隆的笔尖停在代表科比的x上，“分给昌西。其他人拉开，清空一侧。”
他抬起头，目光挨个扫过每个人的脸。科比在缠手指上的绷带——其实绷带已经缠得很好了，但他还是一圈一圈地绕着，动作机械，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比卢普斯还在深呼吸，胸口起伏的幅度小了些，但嘴唇抿得很紧。波什盯着战术板，眼神有些涣散，焦点不知道落在哪里。大本的呼吸声最重，呼哧呼哧的，像破风箱。
“他们肯定会包夹科比。”斯隆继续说，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韦德和埃迪·琼斯。可能还会有人从弱侧过来。”
他的笔在战术板上点了点。“昌西，你接到回传后，如果有机会就投。没有机会——”他看向科比，“再找科比。”
比卢普斯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嗯”声，像被什么堵住了。
“防守呢？”大本问。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斯隆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很短，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如果进了，”他说，“立刻全场紧逼。不让他们快速发球。”
他又停顿了，这次更长些。“如果没进……”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拼篮板。犯规战术。然后祈祷。
没有人说话。暂停时间只剩十五秒。裁判已经开始朝这边看，手放在嘴边，准备吹哨。
斯隆放下战术板。马克笔滚到地上，没人去捡。“去吧。”
球员们围成一圈，手叠在一起。手掌都是湿的，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大本在最下面，他的手最大，像铲子。波什的手在上面，还在微微发抖。比卢普斯的手压上去，稳了很多。最后是科比，他的手在最上面，手指关节处有细小的伤口，结了薄薄的血痂。
“一——”大本起头。
“二——”波什跟上，声音有点颤。
“三——”比卢普斯喊出来，声音劈了。
“快船！”所有人一起吼。声音不大，被球馆的噪音吞掉大半，但那个重量还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腔里。
回到场上，热火的防守阵型已经摆好。韦德主防发球的比卢普斯，他站在边线外，手臂像风车一样挥动，试图干扰比卢普斯的视线。埃迪·琼斯贴在科比身边，几乎要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手臂横在科比胸前，肘部顶着他的肋骨。其他热火球员一对一盯防，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很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裁判把球递给比卢普斯。五秒发球计时开始。
科比在弧顶移动。不是跑，是滑步，左右晃动，像困在笼子里的动物。埃迪·琼斯跟得很紧，他的呼吸喷在科比耳边，热烘烘的。两人身体不断接触，肩膀撞肩膀，髋骨顶髋骨。裁判盯着，没吹。
三秒。
科比突然向右虚晃——幅度很小，只是肩膀的一个抖动。埃迪·琼斯的身体跟着向右倾斜。就这一瞬间，科比向左反跑。
慢了半步。
只有半步。但在这种级别的防守里，半步就是全部。
科比在弧顶获得了半个身位的空间。他举起手——不是很高，只是肘部弯曲，手掌张开。一个要球的姿势。
比卢普斯的传球到了。
球旋转着飞过来，速度很快，带着后旋。科比接球，手指触到皮革的瞬间，韦德已经扑上来。不是走过来的，是扑上来的，像猛虎扑食。和埃迪·琼斯一起，形成双人包夹。
时间走到八秒。
科比跳起。不是投篮，是传球。他在空中转身，视线扫过全场，然后——把球传回给比卢普斯。
球飞回去的路线和来时几乎一样，只是旋转方向相反。比卢普斯接球，韦德已经回防到位，重新贴上来。
七秒。
比卢普斯运球，向左移动。韦德紧贴，手臂不断地掏、切、干扰。球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很响，砰，砰，砰，像心跳。
六秒。
比卢普斯看向科比。科比在弧顶，被埃迪·琼斯和补防过来的哈斯勒姆夹在中间。韦德挡在传球路线上，手臂张开，像一面墙。
五秒。
比卢普斯做出要向右侧突破的假动作——肩膀下沉，右脚向前踏了半步。韦德的重心微微向右移动。就这一瞬间，比卢普斯把球传了出去。
不是高抛，不是击地，是直传。球像子弹一样穿过韦德和埃迪·琼斯之间的缝隙——那个缝隙可能只有十厘米宽，球刚好能过。
科比接球。
时间走到四秒。
他转身，面对篮筐。韦德已经扑到面前，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
全场起立。
两万人同时站起来的动作带起一阵风，球馆里的温度好像突然升高了几度。所有的声音——欢呼、呐喊、嘘声、尖叫声——在这一刻汇成一片持续的白噪音，像瀑布，像海啸。
科比的手指扣住球，皮革的纹路硌着掌心。他能看见韦德的眼睛，瞳孔缩得很小，里面映出自己汗湿的脸。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很重，很急。能感觉到右腿的疼痛，一阵一阵，像潮水。
四秒。
时间开始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