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六月三日,上午九点整。
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一如既往地炽烈,慷慨地泼洒在洛杉矶的每一个角落,却似乎独独遗忘了位于城市不那么光鲜的一隅——洛杉矶快船队的行政总部。这栋低矮的、外墙有些斑驳的建筑物,沉默地匍匐在斯台普斯中心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像是个不被在意的附属品。
会议室里,空气凝滞。老旧空调发出的低沉嗡鸣,是房间里唯一持续的背景音,非但没能带来清凉,反而更添几分沉闷。空气里混杂着煮过头了的咖啡的焦苦味、堆积日久的文件纸张散发出的淡淡霉味,以及一种更为无形的、名为“失败”的压抑感。这是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气息,浸润在每一张桌椅、每一面墙壁,甚至每一个在此工作的人的毛孔里。
员工们陆陆续续地挤进了这间并不宽敞的会议室。从穿着谨慎套裙、眼神忐忑不安的行政秘书,到腋下夹着泛黄笔记本、脸上带着宿醉未醒般慵懒的球探;从大腹便便、试图用倨傲神情掩饰内心慌张的营销副总裁,到低着头、尽量降低自身存在感的财务部职员……几乎整个快船队非球员体系的核心成员都聚集于此。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起伏,话题的核心只有一个——那位神秘的新老板,林凡。
“听说是个华人,年轻得过分?”
“天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希望别像前几任那样……”
“收购一支烂了根子的球队,图什么?钱多得没处花了吗?”
不安与好奇交织在每一张脸上。他们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在湖人的紫色金光下苟延残喘,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引发一阵集体的神经质。
九点零五分,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所有的交谈戛然而止,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切断。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探究、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林凡走了进来,他没有众人想象中前呼后拥的排场,仅仅带着一名手持公文包、神情肃穆的助理。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料在从百叶窗缝隙透入的光线下泛着高级的哑光,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粒纽扣。这身打扮在正式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和一种打破陈规的不拘泥感。他看起来很年轻,或许太过年轻了,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平静到了极致的深邃,扫视全场时,不像是在看一群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检阅一堆冰冷的数据和零件。
他没有选择象征着荣耀与表演的球馆,而是直接降临这个掌控着球队命脉却又破败不堪的运营心脏。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象征,他不是来作秀的,他是来动手术的。
他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故作亲切的微笑,甚至没有在主位坐下。他直接走到会议室前端那片小小的空地站定,目光如同精密雷达,平静却不容回避地掠过每一张面孔。他看到了秘书小姐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看到了球探主管脸上那混合着资历带来的傲慢与对未知的警惕,也看到了营销副总眼中闪烁不定、试图评估新老板价值几何的精明。
时间仿佛被拉长,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胸口。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没有刻意拔高音量,却奇异地清晰,稳定地传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穿透了那烦人的空调嗡鸣。
“早上好。”三个字,平淡无奇,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我是林凡。”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信息沉淀的时间。
“从法律文件签署完成的那一刻起,我成为了洛杉矶快船队的新任老板,持有百分之百的股权,以及”他加重了语气,“百分之百的决定权。”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几声不自觉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百分之百?这意味着绝对的控制,意味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拥有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林凡继续说道,语速平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我翻阅了能找到的、关于这支球队过去五年的所有重要报告。从令人沮丧的战绩表,到混乱的营收账目;从漏洞百出、眼光短浅的球员评估报告,到苍白无力、自欺欺人的市场分析。”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开始一层层地剖开包裹在球队外面的那层看似习以为常的伪装。每一个词都像小锤子,不重,却精准地敲在在场许多人的心脏上。一些资深的老员工脸上开始泛起不忿的红晕,他们习惯了这种状态,甚至在其中找到了舒适的生存方式,此刻被赤裸裸地指出来,感到的是羞辱。但更多的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涌起的是更深层的羞愧,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说的,是血淋淋的事实。
“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林凡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全场,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反应都刻录下来,“我们——现在的洛杉矶快船,不仅仅是一支停留在积分榜末端的、失败的球队。我们更是一个从骨子里失败的组织。我们的文化内核是妥协,向失败妥协,向现状妥协,向洛杉矶的另一个巨人妥协。我们的目标,如果那也能称之为目标的话,是苟活,是偶尔闯入季后赛第一轮然后被轻松淘汰,以此来换取一点可怜的安慰和掌声。而我们大多数人的心态……”
他在这里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目光似乎变得更具穿透力。
“……是习惯性输球。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比赛末段崩盘,习惯了在交易市场上被愚弄,习惯了成为联盟的笑柄,甚至习惯了在自家球迷面前抬不起头。这种习惯像毒液一样,渗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轰——!”
几句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羞愧、愤怒、惊愕、茫然……各种情绪在人群中涌动。有人握紧了拳头,有人低下了头,有人相互交换着眼神,试图找到同盟。林凡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也没有解释。他似乎在等待,等待这阵情绪的浪潮自行平息。
几秒钟后骚动渐渐减弱,所有人都再次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想听听这残酷的诊断之后,会是怎样的判决。
林凡迎接着这些复杂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他微微向前倾身,双手按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但这一切,”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天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