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挂断了给赵东来的电话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处理文件。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京州的璀璨夜景,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侯亮平这颗钉子,比他想象中要硬得多,也扎得深得多。
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王建国的身上。
李达康心里清楚,王建国的死,绝对不是抑郁症那么简单。丁义珍出逃,银行系统里肯定有人慌了,杀人灭口是常规操作。
但他不能让这个盖子揭开。
一旦揭开,就不是一个王建国,一个欧阳菁的问题了。京州城市银行,这个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地方金融机构,可能会瞬间崩塌。到时候,引发的金融动荡和社会恐慌,是他这个市委书记无法承受的。
Gdp,这是他李达康的政治生命线。谁敢动摇这条线,谁就是他的敌人。
赵东来那边,他已经下了死命令。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侯亮平背后有省检察院,甚至有最高检撑腰,光靠堵,是堵不住的。
必须想个别的办法。
一个能让侯亮平知难而退,或者说,让他束手束脚的办法。
李达康在脑海里,把汉东省委常委班子里的成员,一个个都过了一遍。
沙瑞金?不行。这位新书记,就是派侯亮平来汉东的,找他等于自投罗网。
刘省长?那是个快退休的老狐狸,明哲保身,绝不会掺和这种事。
田国富?纪委书记,巴不得抓自己的小辫子,更不能找。
想来想去,竟然只剩下了一个人。
一个他最不想打交道,却又不得不承认,在此刻,可能是唯一能和他达成某种默契的人。
高育良。
李达康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他和高育良,斗了半辈子。从金山县到吕州,再到省委,两个人就像天生的对头,在任何事情上都意见相左。
他看不起高育良的迂腐和保守,高育良也鄙视他的霸道和冒进。
可现在,为了对付侯亮平这个共同的“学生”,他竟然要主动向自己的老对手“求和”。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但政治,从来就不是讲感情的地方。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侯亮平现在,就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疯牛。他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把京州这个“瓷器店”给砸个稀巴烂。
这不仅损害了他李达康的利益,同样,也损害了高育良的利益。
因为,侯亮平是高育良的学生。学生失控了,老师的脸上也无光。更何况,侯亮平查的案子,千丝万缕,谁知道最后会牵扯到谁?高育良的“汉大帮”里,又有多少人是干净的?
所以,在“控制侯亮平”这一点上,他和高育良,有着共同的诉求。
李达康不再犹豫,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高育良的号码。
“喂,是育良书记吗?我是达康。”
电话那头,高育良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钟,才传来他那不紧不慢,带着学者腔调的声音。
“哦,是达康书记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育良书记,没打扰你休息吧?”李达康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客气。
“没有,正在看书。”高育良淡淡地回应,“达康书记有话,就直说吧。”
李达康知道,跟高育良这种人说话,绕圈子没用。
他沉吟了一下,直接说道:“育良书记,我是想跟你……聊聊侯亮平的事情。”
电话那头,高育良又是片刻的沉默。
“侯亮平?”高育良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他不是你们京州的贵客吗?怎么,达康书记对他,有什么看法?”
这话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李达康也不生气,他苦笑了一声:“育良书记,你就别挖苦我了。这个侯亮平,哪里是贵客,分明就是个瘟神!”
“哦?”高育良似乎来了点兴趣,“此话怎讲?”
“他抓了欧阳菁,我不说什么,是我李达康治家不严,我认了。可他现在,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整个京州的银行系统上!”李达康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怒气。
他把侯亮平怀疑王建国死因,并且要重新调查的事情,简单地跟高育良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命令赵东来阻挠调查的细节。
他只是强调,侯亮平这种毫无根据的怀疑和鲁莽的调查方式,会给京州的金融稳定,带来多么巨大的风险。
“育良书记,你也是搞经济的老手了。你应该明白,信心,比黄金还重要!特别是对于银行系统。现在欧阳菁一出事,外面已经是风言风语了。侯亮平再这么一搞,万一引发了挤兑风潮,那京州的经济,就完了!”
“他这是在办案吗?他这是在胡闹!是在拿我们京州几十年的发展成果,当他自己政治前途的赌注!”李达康说得义愤填膺。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
等李达康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达康书记,你的担忧,我理解。不过,侯亮平毕竟是最高检派来的干部,又是沙书记亲自点的将。他要查案,我们地方上,也不好过多干预吧?”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李达康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但嘴上却说道:“育良书记,我不是要干预他办案。我支持反腐,谁腐败了,就该抓!但是,凡事都要讲究方式方法,要顾全大局!”
“侯亮平,是你的学生。你最了解他。他这个人,理想主义,认死理,不懂得官场的复杂性。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
“所以,我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请你,育良书记,能不能以老师的身份,出面跟他谈一谈,劝一劝他。让他办案的时候,能更稳妥一些,不要那么冲动,不要把事情闹得无法收拾。”
这,才是李达康真正的目的。
他自己不方便出面,就想让高育良去当这个“说客”。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
“达康书记,你太高看我了。侯亮平虽然是我的学生,可他现在是‘钦差大臣’,翅膀硬了,我这个当老师的,说话也未必管用啊。”
“再说了,”高育良话锋一转,“他现在查的案子,牵扯到了山水集团。而山水集团的背后,你也知道。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出面说话,也不合适吧?”
高育良几句话,就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李达康心里冷笑,高育良这只老狐狸,果然不上当。
他知道,不出点血,是请不动这尊大佛的。
李达康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育良书记,我听说,祁同伟同志,对副省长的位置,很有想法?”
电话那头,高育良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
李达康知道,他戳到高育良的软肋了。
祁同伟想当副省长,这在汉东官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高育良,作为“汉大帮”的掌门人,一直在背后为自己的得意门生使劲。
但这件事,阻力很大。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李达康。李达康在常委会上,不止一次地对祁同伟的能力和作风,提出过质疑。
“祁同伟同志,是个很有能力的干部。”李达康的语气,突然变得诚恳起来,“之前,我对他可能有些误解。如果,他这次能在处理山水集团的问题上,站稳立场,划清界限,那我李达康,愿意在常委会上,为他说句公道话。”
这,就是李达康开出的价码。
用一个副省长的提名,来换取高育良出手,约束侯亮平。
电话那头,高育良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李达康的算盘。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价码,很有诱惑力。
为了祁同伟的副省长,他已经运作了很久。如果能得到李达康这个关键票的支持,那成功的希望,就大大增加了。
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是去跟侯亮平“谈一谈”。
这笔交易,似乎很划算。
“达康书记,”高育良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深意,“你的心情,我理解了。侯亮平那里,我会找个时间,以老师的身份,跟他聊一聊的。至于他听不听,我可不敢保证。”
“好!有育良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达康的目的达到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两个在汉东政坛斗了半辈子的对手,在这一刻,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达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秘密交易。
挂掉电话,高育良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李达康啊李达康,你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侯亮平这把刀,还真是好用啊。不仅能用来对付赵家,还能……敲打敲打你李达康。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看来,是时候,找自己的好学生侯亮平,好好“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