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了足足有五秒钟。
高育良脸上的错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不悦。他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到面前的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没有看侯亮平,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去。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跟在侯亮平身后,一脸惶恐和尴尬的年轻秘书。
“小张,”高育良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秘书的心上,“我办公室的门,什么时候成了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了?有人来,不知道要先通报一声吗?省委的规矩,都忘到哪里去了?”
秘书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高书记这是在敲山震虎,骂的是他,但真正要教训的人,是那个胆大包天的侯亮平。
“高……高书记,对不起,我……”秘书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行了,你先出去吧。”高育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解释。
秘书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把那扇厚重的门给带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汉大政法系师生三人。
气氛,比刚才更加诡异。
坐在沙发上的祁同伟,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高育良,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侯亮平,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这位小学妹,还是和上学时一样,永远都那么特立独行,永远都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他甚至有点佩服他的勇气,敢在省委副书记的办公室里这么干的人,整个汉东省也找不出第二个。
侯亮平当然听懂了高育良的指桑骂槐。换做别人,此刻恐怕早已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不是别人,他是侯亮平。
他要么是压根就没把高育良的敲打当回事,要么就是故意装作没听懂。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刚才硬闯进来的不是他,仿佛高育良教训的真的只是那个倒霉的秘书。
他径直走到高育良的办公桌前,拉开那张专门为下属汇报工作准备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高老师,好久没来您这儿了,您这办公室还是跟以前一样,书香味儿最浓。”他开口了,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来老师家串门的学生。
高育良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那股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他暗自叹了口气,跟这个傻猴子玩什么隐晦,简直是对牛弹琴。他根本就不是不懂,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高育良终于抬起眼皮,正眼看向了侯亮平。他的眼神很冷,带着一种审视和疏离。
“侯亮平同志,”他刻意加重了“同志”两个字的读音,“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工作场合,要称呼职务!这里是省委,不是我们家的客厅!”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重了,几乎就是在撕破脸皮。
祁同伟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是老师在给侯亮平立规矩。他这个学长,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一个透明人。
然而,侯亮平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
“高书记,”他顺从地改了口,但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得严肃而悲愤,“我今天来找您,不是为了叙旧的。我是来向您请教问题的,一个关系到我们汉东省政法系统声誉的,天大的问题!”
他把“天大”两个字咬得极重,成功地吸引了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全部注意力。
“什么问题,能让你这么失了分寸?”高育良皱起了眉头。他了解自己这个学生,虽然行事乖张,但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今天这么反常,一定是出了大事。
“丁义珍!”侯亮平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丁义珍逃跑的那天晚上,就在我们检察院准备对他采取行动的最后关头,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高育良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意外。
“不,不一样!”侯亮平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高书记,我怀疑,那天晚上,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就在省委召开的案情汇报会上!就在我们中间!”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一直保持着淡定姿态的祁同伟,也忍不住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在省委常委参加的会议上,当着省检察院、省公安厅主要领导的面,给一个即将被双规的副市长通风报信?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是对整个汉东省委,对整个政法系统的公然挑衅!
“亮平,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高育良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你有什么根据?”
“我没有直接证据。”侯亮平坦然承认,但他的话锋一转,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但是,高书记,您不觉得疑点很大吗?为什么偏偏就在我们汇报之后,丁义珍就跑了?时间掐得那么准,就好像……就好像他也在旁听我们的会议一样!”
高育良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侯亮平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那天晚上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诡异。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只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加上新书记沙瑞金在场,他不好把事情闹大。
“高书记,我来之前,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侯亮平看着高育良的眼睛,继续说道,“那天晚上参加案情汇报会的所有人,除了沙瑞金书记,几乎都中途出去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尤其是李达康书记,根据我的了解,他前前后后,一共出去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