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三号院,书房。
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高育良放下手中的《明史》,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两天,汉东官场暗流涌动,先是沙瑞金空降,接着是丁义珍出逃,然后是李达康那个倒霉的光明峰项目被网络舆论推上风口浪尖。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虽然表面上稳如泰山,但心里却总有一丝不安。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搅动着汉东的局势。
而这只手,似乎就和他身边这个看似乖巧的女儿有关。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正安静地翻阅着一本经济学期刊的高芳芳。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居家服,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恬静得像一幅画。
可高育良知道,在这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何等玲珑剔透、算无遗策的心。
“芳芳啊,”高育良缓缓开口,“京州那边,怕是要闹起来了。”
高芳芳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爸,您说什么呢?什么闹起来了?”
“你这丫头,还跟我装。”高育良失笑地摇了摇头,“李达康的光明峰项目被人在网上捅了个大窟窿,现在又传出消息,侯亮平那个愣头青,一到汉东就盯上了李达康的老婆欧阳菁。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以李达康的脾气,不炸才怪。”
他虽然身在省委大院,但对京州的风吹草动,自然了如指掌。祁同伟那边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有渠道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哦?还有这种事?”高芳芳放下书,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侯亮平师兄……他怎么会去查欧阳菁?这……这不太好吧?李书记会生气的。”
她这副“单纯无辜”的样子,要是放在以前,高育良也就信了。但现在,他只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他何止是生气,简直是暴跳如雷。”高育良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我听说,他已经让赵东来带人去检察院要人了,指名道姓要搞什么‘联合调查’。这下,侯亮平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到这里,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他虽然欣赏侯亮平的业务能力,但对这个学生的政治智商实在不敢恭维。太理想化,太冲动,在官场上,这是致命的缺点。
“爸,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高芳芳眨了眨眼睛,问道。
“好事?”高育良一愣。
“当然是好事呀。”高芳芳理所当然地说道,“李达康和侯亮平斗起来,我们不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吗?他们斗得越厉害,对我们就越有利。您忘了,侯亮平可是沙瑞金书记亲手点的将,他要是被李达康搞得灰头土脸,那打的可是沙书记的脸。”
高育良沉吟不语。
女儿说的有道理。让李达康去跟沙瑞金的“先锋官”硬碰硬,消耗他们的实力,自己确实可以隔岸观火。
“可是……”高育良还是有些不放心,“芳芳,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李达康虽然霸道,但不是傻子。侯亮平背后站着最高检,还有沙瑞金。他这么硬顶,就不怕引火烧身?”
“爸,您把问题想复杂了。”高芳芳笑了笑,走到高育良身后,伸手帮他轻轻地按着肩膀。
“李达康现在就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他的地盘上,有人动了他的家人,他要是还能忍气吞声,那他就不是李达康了。至于侯亮平,他太自负了,他以为有沙书记和最高检撑腰,就可以在汉东横着走。他根本没把李达康放在眼里。这两个人,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一个被傲慢蒙蔽了眼,他们不斗起来才怪。”
高芳芳的分析,鞭辟入里,让高育良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女儿的按摩,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高育-良感慨道,“有女如此,我高育良何愁大事不成啊。”
“爸,您又取笑我。”高芳芳娇嗔了一句,手上的力道却恰到好处。
书房里恢复了片刻的温馨和宁静。
高芳芳一边给父亲按摩,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爸,京州这边虽然暂时不用我们操心了,但还有一件事,我怕会成为我们的隐患。”
“哦?什么事?”高育良立刻警觉起来。
“吕州,月牙湖的那个美食城。”高芳芳的声音轻了下来。
高育良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月牙湖美食城,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当年他主政吕州时,为了进省委常委,靠向了赵立春,默许了赵瑞龙搞这个项目。虽然带来了Gdp和政绩,但也给月牙湖造成了严重的污染,一直被人诟病。
李达康当年就因为这个项目,跟他拍过桌子。现在沙瑞金来了,正愁找不到由头敲打老干部,这个项目,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把柄。
“这个项目……确实是个麻烦。”高育良的声音沉了下来,“赵瑞龙那个混蛋,只顾着捞钱,把吕州搞得乌烟瘴气。现在他爹退了,拍拍屁股走了,烂摊子却留给了我们。”
“爸,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高芳芳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担心,沙瑞金很快就会拿这个项目做文章。一旦他开始查,必然会牵扯出您和赵家的关系。到时候,您想切割都晚了。”
“那……那该怎么办?”高育良有些慌了。他知道女儿说的没错,这绝对是一个定时炸弹。
“釜底抽薪。”高芳芳吐出四个字。
“釜底抽薪?”
“对。”高芳芳走到书桌前,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我们不能等沙瑞金动手,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把这个所谓的‘问题项目’,变成一个‘政绩工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爸,您现在就给赵立春打电话。”
“给赵立春打电话?”高育良大吃一惊,“打给他有什么用?而且我现在正想跟他撇清关系……”
“就是要打!”高芳芳打断了他的话,“您打给他,不是求他,是通知他,也是警告他!”
“您就告诉他,新来的沙书记对环保问题非常重视,已经开始派人摸排全省的污染项目,月牙湖美食城首当其冲。您就说,您顶着巨大的压力,才暂时把事情压下来。但是,纸包不住火,一旦查到他儿子赵瑞龙头上,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对他赵家的影响,恐怕就不只是汉东这点事了。”
高育良听得心惊肉跳,女儿这番话,简直是句句诛心。
“然后呢?”他追问道。
“然后,您就‘好心’地给他指一条明路。”高芳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说为了保全大家的面子,也为了响应中央绿色发展的号召,吕州市准备对美食城进行全面的环保升级改造。但是,市里财政紧张,这笔改造资金,理应由项目的始作俑者,也就是他赵瑞龙的惠龙集团来出。”
“让他出钱?他会干吗?”高育良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让赵瑞龙那个貔貅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比登天还难。
“他会的。”高芳芳的语气无比笃定,“您告诉赵立春,这笔钱,不是白出。改造完成之后,美食城将成为汉东省乃至全国的环保标杆项目,会得到省里的大力宣传。这对他惠龙集团来说,是一个花钱都买不来的正面广告。是用‘小钱’,来堵上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政治‘炸弹’。孰轻孰重,赵立春那个老狐狸,比谁都清楚。”
高育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女儿说话,而是在跟一个纵横捭阖的顶级政治家对话。
敲山震虎,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赵立春就算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就范。
“芳芳……你……”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
“爸,别犹豫了。”高芳芳的目光直视着他,“现在就打。打完这个电话,您再约一下吕州的张海涛书记和赵刚市长,让他们明天来家里一趟。改造方案,我已经想好了。”
高育良看着女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拿起了电话,找到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想极力回避的名字。
赵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