砬子沟物资堆场被焚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看似平静的围场县城明面上可是炸开一片。
当详细的损失报告和充斥着推诿责任的电报摆在长谷川的办公桌上时,指挥部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长谷川没有像龙千伦预想的那样暴怒咆哮。
他甚至轻轻地笑了一声,用手指弹了弹那份报告,语气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龙桑,原来这就是你向我保证的‘万无一失’?
原来这就是‘青峦计划’推进所需的‘稳定环境’?”
龙千伦汗如雨下,腰弯得几乎要对折:“卑职无能!卑职罪该万死!是冯立仁太狡猾,利用了老鸹岭的废道……卑职已经重重处罚了失职的巡逻队长……”
“处罚?”
长谷川打断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围场县城略显破败的街景,“处罚能挽回帝国的损失吗?能弥补被耽误的工期吗?
龙桑,你让我在司令部面前,很难替你说话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冯立仁为什么能准确知道巡逻间隙?
为什么能轻易找到堆放点的薄弱环节?龙桑,你的内部,你的眼皮子底下,真的干净吗?”
龙千伦浑身一颤,长谷川的怀疑像一把刀子,直接戳到了他最恐惧的地方——御下不严。
“太君明鉴!卑职一定彻查!绝不让一个内鬼漏网!”
“内部绝对要清理,但更重要的是,要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彻底绝望。”
长谷川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而残酷,“冯立仁这次的成功,会给他自己,也给那些暗中观望的人,一个错误的信号。必须用最严厉的手段,掐灭这个信号。”
他走回桌边,铺开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砬子沟及其周边区域:“第一,砬子沟工地,实行连坐保甲。以棚为单位,一人逃跑或反抗,全棚连坐!
劳工的口粮,再减三成!我要让他们把对皇军的怨恨,转化成对‘破坏分子’的恐惧!”
“第二,”他的手指划过老鸹岭及周边几个村庄,“这些地方,靠近匪区,民风刁悍。征调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编入‘山林巡逻队’,由皇军和保安队带领,搜查附近所有可能藏匿土匪的山洞、密林。
告诉他们,如若发现土匪踪迹不报,与匪同罪!”
“第三,”长谷川看向龙千伦,语气森然,“龙桑,你的保安队,需要一次彻底的‘表现’。
我给你三天时间,将砬子沟劳工营地里,所有有反抗迹象、或者可能与其他劳工串联的‘危险分子’,全部都要清理掉。
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教你吧?我要看到效果,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诫所有人,对抗皇军的下场。”
龙千伦心领神会,这是要他杀人立威,用血腥手段震慑人心。
“嗨依!卑职明白!一定办得干净利落,绝不让太君失望!”
长谷川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砬子沟劳工营地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龙千伦的保安队中有人以“清查内奸”为名,随意从劳工中拉出几十个他们看不顺眼或稍有反抗迹象的人,当着全体劳工的面,用刺刀、棍棒活活打死,尸体就扔在营地中央,任其腐烂发臭。
这场剧变让营地里的劳工们开始人人自危,不敢交谈,不敢互相关心,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口粮的日渐减少也让饥饿更加致命,每天都有体力耗尽的人倒下。
同时,在日军刺刀的逼迫下,由周边村庄壮丁组成的“山林巡逻队”被驱赶上山,进行拉网式搜索。
这些被迫拿起简陋武器的农民,内心充满了痛苦和矛盾,他们既怕遇到游击队发生冲突,更怕完不成任务被身后的鬼子枪毙。
山林间不时响起零星的枪声,有时是巡逻队与游击队的小股警戒部队遭遇,有时则是日军借机枪杀“可疑”的农民以儆效尤。
游击队此时境地是不言而喻的。
长谷川的报复手段狠毒而有效。砬子沟的惨状通过严佰柯等人的冒险侦察传回,让队员们义愤填膺却又无力直接救援。
更棘手的是,那些被逼搜山的“巡逻队”,使得游击队的活动空间受到极大压缩,转移和隐蔽变得异常困难,甚至不得不与那些被胁迫的乡亲们发生尴尬的接触。
“长谷川这小鬼子……太毒了!”于正来看着地图上被敌人活动频繁标记的区域,咬牙道,“这是把老乡们推在火堆上当靶子啊!”
冯立仁则是面色凝重:“长谷川他这是阳谋。我们若攻击巡逻队,就伤了被迫来的乡亲;若不攻击,我们的生存空间就被一步步挤压。”
雷山闷声道:“能不能想办法,策反那些巡逻队?他们心里肯定恨透了鬼子。”
刘铁坤摇摇头道:“难,一家老小怕不是都在鬼子手里攥着,谁敢说轻易反抗?”
围场县城内的气氛也空前紧张。
龙千伦下了死命令,严查城内所有“通匪”线索,王有福的杂货铺也受到了盘查。几个伪军闯进来,翻箱倒柜,幸好王有福提前将地窖入口用货架巧妙挡住,才躲过一劫。
“王掌柜,最近有没有生面孔来买东西?特别是买大量盐、药品的?”伪军小头目斜着眼问。
王有福脸上堆着惯有的谦卑笑容,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老总,您说笑了,这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大主顾?都是街坊邻居买点油盐酱醋,糊口而已。”
他面含微笑,轻声说道:“各位兄弟,真是辛苦了啊!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就当是给大家的茶钱,还请不要嫌弃。”说话间,他若无其事地将一小卷银票偷偷塞进了小头目那粗糙的大手中。
小头目接过银票,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捏了捏,感受着那厚实的纸张和沉甸甸的分量,心中的不满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些,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但还是板着脸警告道:“哼,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犯了!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他大手一挥,带着手下的人转身离去。
王有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他转过身时,却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仿佛被一股寒意穿透。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的活动风险越来越大,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以后的路,他必须要更加十倍谨慎才行,绝对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