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成了笼中之鼠。
里希特的话像跗骨之蛆,紧紧地缠绕着他。他不仅仅是在追捕一个窃贼或逃犯,他在“狩猎”另一位科学家。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停尸台的钢铁更甚。
他是在与一个同样理解“规则”,并且正在制定规则的人博弈。
很快,捕鼠开始变得更加系统化。弗朗索瓦听到了士兵们在医疗所外移动的声音,他们不再杂乱无章,而是在进行网格化搜索。金属敲击墙壁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在用锤子和撬棍,一寸一寸地检查每一块墙板,每一块地板。
里希特的方法:用最原始的物理排除法,去消磨猎物所有可能的藏身空间。
弗朗索瓦蜷缩在铁柜里,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冰冷的分析之间疯狂切换。他不能坐以待毙。前门是死路,窗户被封死,墙体坚实。
那么,空气呢?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天花板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半米见方的通风口,带着生锈的铁栅栏。这是建筑唯一的“软肋”,是系统里无法被网格化覆盖的变量。
问题是,它太高了。而且,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垫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的敲击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停尸间门口。弗朗索瓦知道,他最多只有五分钟。
他打开铁柜,冲了出去。他看上了那张停放艾莉丝尸体的轮床。他不能靠近她,不能去看那张因“溶解”而失去生气的脸,那是他罪孽的烙印。但他需要轮床的金属框架。
他用那片撬开门锁的金属片,开始疯狂地拆卸轮床的支架。螺丝早已锈死,他用尽全身力气,金属片在手中变形,手掌被磨得鲜血淋漓。
“砰!砰!砰!”
停尸间的门被踹响了。
“里面的‘老鼠’,听好了,”是克劳斯的声音,冷酷而得意,“给你一分钟。自己走出来,我保证你一个‘体面’的死刑。等着我们把你揪出来,你会求着我让你现在就死。”
弗朗索瓦没有理他。支架终于被他拆了下来,一根沉重的、带着轮子的金属管。他将它竖起,顶端刚好能勉强碰到通风口的下沿。
“三十五秒!”克劳斯在外面倒数。
弗朗索瓦爬上轮床的底座,颤抖着站上那根不稳定的金属管。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在打颤,伤口撕裂的剧痛几乎让他坠落。他伸出手,用那块已经扭曲的金属片,费力地去撬通风口的栅栏。
锈迹斑斑的螺丝在巨大的外力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十秒!”
“九!”
弗朗索瓦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撞!
“八!”
栅栏被他撞得变形,一个角被掀开了!
“七!”
他将身体塞进那个狭小的缝隙,双臂死死抓住通风口的边缘。
“六!”
他双腿一蹬,身体像一条干瘪的鱼,狼狈地钻进了黑暗、布满灰尘的管道。
“五!”
他踉跄着向前爬行,不顾一切。
“四!”
“三!”
“二!”
他听到了停尸间的门被撞开的声音,随即,是士兵们冲进来的脚步声和克劳斯愤怒的咆哮。
“他不在这里!搜!检查通风口!”
弗朗索瓦在狭窄的管道中拼命向前蠕动,身后传来士兵攀上轮床、试图打开通风口的声音。他知道自己领先不了多久。通风管道是这座建筑的大动脉,四通八达,但也意味着一旦被发现,他就无路可逃。
他必须在他们发现入口之前,找到一个出口。
管道在一个岔口分成了两条。一条通往前方,气息清新,似乎是通向室外。另一条则向下延伸,他能闻到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医疗所的内部,一条更危险却也更熟悉的路。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不能就这么跑了。
他选择了向下的那条。
在几个急促的拐弯后,他看到了一个光点。是另一个通风口,格栅之下,正是里希特的主化验室!
灯光亮着,但里希特不在。弗朗索瓦看到了桌上那台蔡司显微镜,看到了旁边整齐排列的、盛放着各色化学试剂的玻璃瓶。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个从艾莉丝身上抽出的、装着“逆反应”血液的金属箱。
那不是样本。那是他交给敌人的武器原理说明书。
他绝不能让里希特带着它离开。
但闯入实验室是自杀。外面都是士兵。
弗朗索瓦看着自己手中仅存一点微弱压力的氚罐,又看了看实验台上一瓶装着淡黄色液体的瓶子,标签上写着——“乙醇,95%”。
一个邪恶而迅猛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用身体撞开通风口栅栏,直接跳进了实验室。他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冲到实验台前,拧开了乙醇的瓶盖,将易燃的液体泼洒在地板、桌椅,尤其是那个装着血液样本的金属箱周围。浓郁刺鼻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然后,他走到门口,将门从内部反锁。
最后,他拿起一本书,撕下几页,揉成一团,浸泡在剩余的乙醇里,放在金属箱的正下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这是他从营区厨房偷出来的,唯一的“奢侈品”。
划动火石。
“兹啦”一声,一小簇火苗在黑暗中亮起,映着他决绝而疯狂的脸。
他扔掉了打火机。
火舌瞬间贪婪地包裹了浸满酒精的纸团,然后沿着泼洒在地的酒精轨迹,如一条蓝色的灵蛇,疯狂蔓延。不到三秒钟,整个实验室的地板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火焰舔舐着金属箱,高温开始加热里面的样本管。
弗朗索瓦没有停顿。他爬上一张实验桌,重新钻回通风管道,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栅栏扶正,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通往室外的唯一出口狂奔。
身后,实验室里传来了第一声玻璃器皿的爆裂声。紧接着,是火焰的轰鸣!
几分钟后,他从一个位于医疗所后墙、离地三米高的排气口狼狈地滚落,摔在泥泞的草地上。
他几乎是同时听到了另一声巨响。
被他抛弃在停尸间轮床下的、那个压力所剩无几的氚罐,在持续高温的炙烤下,终于达到了它的临界点。
“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从医疗所内部传来!不是源于炸药,而是那罐未知物质剧烈的物理化学反应。整个停尸间的窗户都被冲击波震得粉碎,火光从里面喷涌而出。
医疗所陷入了一片混乱。士兵的叫喊声、警笛声、消防声混作一团。
弗朗索瓦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他意识模糊地躺在泥地里,看着远方那片冲天的火光。他像一个放火烧毁了自己巢穴的野兽,在烈焰中逃脱,却也在此刻被火焰彻底照亮,暴露在了所有猎人的视野里。
他亲手撕碎了伪装,战争,从这一刻起,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