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秒,漫长如六十个世纪。
当沉重的金属门带着泄气般的嘶鸣解锁时,弗朗索瓦的世界里只剩下耳边的轰鸣和胸腔里撞钟般的心跳。
门,缓缓向内开启。
最先涌入的,是走廊里刺眼的手电筒光束,如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了房间内弥漫的白色冰雾。光束尽头,是一排黑洞洞的步枪枪口,以及枪口后,克劳斯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
卫兵们严阵以待,准备对付一个失控的叛乱者或神秘的破坏分子。但他们完全没料到,从这地狱般的冰雾中冲杀出来的,竟是一个满身污泥、死死抱着金属罐的囚犯。
弗朗索瓦没有丝毫犹豫。
他压低身形,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沉重的氚罐当作最原始的攻城锤,朝着人群的空隙猛冲而去!
“开火!”
克劳斯的嘶吼瞬间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
弗朗索瓦感觉小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子弹擦着皮肉而过,带起一串血珠。但他没有停下。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直接撞飞了第一排的一名卫兵,整个人如失控的炮弹般冲进了7-b仓库漆黑的走廊。
这不是追逐,是一场在枪声与回响中进行的、混乱的生死逃亡。
他跑不快。怀里的氚罐像一块磁石,死死地将他拽向地面,每一步都深陷泥沼,肺部因冰冷的空气和剧烈运动而如同被撕裂。身后,的脚步声和德语的怒骂声越来越近。
他是一个科学家,不是士兵。他的武器不是枪,而是对这座建筑每一条管道的记忆。
他一脚踢翻旁边堆满零件的货架,金属叮叮当当洒了一地,暂时阻滞了追兵。冲过一个拐角,他反手将自己锁进一间小型储藏室,用一根撬棍死死抵住门板。
子弹“当当当”地打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撑不了多久。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条维修通道的入口。弗朗索瓦立刻将氚罐塞进通风口,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去。狭窄的管道内满是灰尘,他像一只在地下逃窜的老鼠,凭借着记忆,疯狂地朝着仓库外部的出口爬去。
当他终于从另一个通风口摔出来时,已然回到了营区的露天广场。
刺耳的警报响彻整个集中营,探照灯的光柱如疯狂的眼睛四处扫射。全营都被惊动了!
他抱着罐子,一瘸一拐地冲向黑暗,目标只有一个——他的囚室。在那里,他能把氚罐藏起来,然后变回那个毫不起眼的档案员。
就在他即将冲过行政大楼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猛地亮起,将他整个人吞噬。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如蛰伏的猛兽,横亘在他面前。
驾驶座车窗摇下,光晕中映出克劳斯的脸,脸上已不见愤怒,只有猎人看到猎物落网时的冰冷冷静。
“档案员,”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冰冷而清晰,“游戏结束了。把罐子给我,我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弗朗索瓦剧烈喘息,小腿的伤口不断渗血,冰冷的风几乎夺走他所有的知觉。他看着克劳斯,又瞥了眼怀中冰冷的金属罐,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
克劳斯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你以为你还有选择?”
就在此刻,越来越多的探照灯聚焦于此,成群的卫兵从四面八方合围。他们被包围了。
克劳斯缓缓推开车门,打算亲自解决。但弗朗索瓦的下一个动作,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冲向囚室,而是猛地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氚罐朝着克劳斯的轿车狠狠扔了过去!
“不!”克劳斯发出惊恐的尖叫。
金属罐在地面滚了几圈,最终停在离车头不到半米的地方。
弗朗索瓦没有回头去看克劳斯的表情,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那罐子吸引的瞬间,他转身扑向一旁那个不起眼、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入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冰冷、恶臭的污水瞬间将他吞没。下坠的冲击力让他几近昏厥,但他死死抓住了一根突出的管道,在恶臭与黑暗中挣扎着,将身体缩进更深的涵洞,蜷缩成一团。
地面上,传来克劳斯气急败坏的吼声、卫兵们混乱的脚步声,以及专家小心翼翼处理那枚氚罐的指令声。
弗朗索瓦躺在黑暗和污秽之中,小腿的伤口在污水浸泡下痛如刀割,但他却笑了。
他输了,他也赢了。
他没能带着氚罐逃出去,但他也没有让克劳斯得到它。他把这个最烫手的山芋,径直扔到了敌人面前。现在,克劳斯必须向柏林解释,为什么集中营的核心禁区会发生重大故障,为什么一件价值连城的战略物资会惊现在广场上。
警报依旧在夜空中回荡,但弗朗索瓦知道,那些追捕他的脚步声,正在离他远去。
他被困在这座集中营最肮脏的肠道里,像一个幽灵,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死人。但他活着。
他捏紧拳头,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里希特、克劳斯、纳粹……他不会再仅仅是档案员弗朗索瓦。
他将成为他们的噩梦。
从今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