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曼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铅。金丝眼镜后,那双灰色的眼眸如同手术刀,正一寸寸剖析着眼前这个瘦削的法国人。弗朗索瓦的提议,无异于一只老鼠,当着猫的面,索要管理整座鼠群的权力。
“你想当我的‘盖世太保’?”鲍曼的声音里浸透着玩味的讥讽,“替我管好你们这群肮脏的同类?”
“我只追求系统的稳定,长官。”弗朗索瓦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一份工程报表,“一个稳定的系统,意味着您的业绩无可挑剔,意味着帝国的物资损耗能降到最低。这无关政治,只关乎效率。”
“效率”——这个词精准地刺中了鲍曼的职业神经。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桌面上敲击出单调的节拍。他的目光掠过弗朗索瓦身后那座沉默的巨塔——米勒,脑海中闪过那个因“心脏病”猝死的前任。他忽然明白,眼前的弗朗索瓦并非在提供一个选项,而是在递上一份解决方案。一份冷酷、高效,能让他彻底摆脱集中营内部所有繁琐肮脏事务的完美方案。
“好。”鲍曼终于开口,身体前倾,压迫感如影随形,“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需要看到你的价值。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库存清单,以及一份新的、绝对‘公平’的物资分发方案。”
他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还有,那个罗宾……他不是一直自诩为囚犯们的‘领袖’吗?从今天起,他归你管。把他处理得服服帖帖,我才会相信你能处理好这里的任何人。这是你的试用期,弗朗索瓦。”
一道命令,一场血腥的加冕仪式。
次日清晨,集合的哨音比往常更加刺耳,像一把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所有囚犯都被驱赶到广场上,不安与疑惑在人群中无声蔓延。鲍曼带着一队士兵站在高台上,而他的身边,赫然站着弗朗索瓦和米勒。
“从今天起,”鲍曼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冰冷地传遍整个广场,“集中营所有物资的清点与分发监督工作,将由弗朗索瓦全权负责。他的命令,等同于我的命令。”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数百道目光下意识地汇聚向远处角落里的罗宾。
罗宾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他感觉脚下的土地正在寸寸龟裂、塌陷。他还没来得及组织任何反击的言辞,弗朗索瓦已经走到了台前。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个写字板。目光冷漠地扫过每一张或惊恐、或贪婪、或麻木的脸。
“新规则很简单。”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冬日的寒风,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第一,所有物资分发将基于工作配额与生存所需,实行清单化、透明化管理。任何形式的特权与黑市交易,都将被彻底禁止。”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精准地砸在了罗宾权力的根基上。
“第二,”弗朗索瓦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罗宾,“任何盗窃、贿赂、私藏物资的行为,都将被视为破坏集中营秩序。违规者,将由我和米勒,进行‘内部处理’。”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听懂了“内部处理”的真正含义。
“罗宾,”弗朗索瓦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根据施密特留下的混乱账目,你名下有几笔来历不明的‘资产’。比如三箱法国香烟,以及一些罐头和糖果。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主动将它们交到指定的回收箱里,作为补充物资,公平分发给所有人。”
这是不加掩饰的公开处刑。
罗宾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想反抗,想咒骂,想煽动自己仅剩的追随者。但当他对上弗朗索瓦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以及他身后那逼近一步、投下庞然阴影的米勒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冰冷的恐惧。
他明白,这不是谈判,这是通知。
在数百名囚犯的注视下,罗宾——这个曾经的地下之王,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那个冰冷的回收箱。他从自己精心藏匿的各个角落,将那些象征着他权力与财富的物资,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扔进箱中。
每扔一件,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仿佛被抽走了一分灵魂。
当最后一罐糖果落入箱中,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时,罗宾的王国,彻底覆灭了。
弗朗索瓦没有给他任何报复的机会,立刻宣布开始第一次新规则下的物资分发。人们排着长队,米勒用那双能轻易捏碎骨头的大手,精准地称量着每一份食物。没有偏袒,没有克扣,只有冰冷的数字和铁一般的流程。
囚犯们心中充满了敬畏,甚至夹杂着些许病态的安心。他们憎恨弗朗索瓦的冷酷,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们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公平”的待遇。
当晚,弗朗索瓦独自坐在施密特的办公室里,这里如今已是他的领域。
他没有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权力与安宁中,而是从怀中掏出那张从军官休息室偷来的、手掌大小的地图碎片。
他将它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然后从床下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箱子里没有食物,也没有香烟,而是一堆他通过各种手段收集来的旧报纸、废弃文件和羊皮纸。
他像一位耐心的考古学家,在故纸堆中翻找比对。他要寻找的,是和这片地图碎片材质、纹路、甚至边缘磨损程度都极为相似的纸张。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当什么“囚犯之王”。
控制罗宾,掌控黑市,垄断物资分发……所有这一切,都只是手段。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一个能让他自由出入集中营任何一个角落,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翻箱倒柜,而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身份。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
他的目光,穿越办公室的昏暗,最终落在了仓库最深处,一个贴着“过季衣物”标签的储物柜上。
根据他之前从施密特办公室偷看到的一份不起眼的移交记录,那里面,藏着一个旧公文包。
而那张地图的第二块碎片,很可能就在其中。
权力的游戏只是序幕。真正的狩猎,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