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一块湿冷的灰色抹布,铺展在柏林的上空。
弗朗索瓦一夜未眠。他没有去擦拭昨晚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像罗宾这样执着的人来说,任何过度的清洁都等同于不打自招。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仓库高窗的缝隙时,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有条不紊地擦拭着他的步枪。枪油和金属的冰冷气味,是他唯一熟悉的、能让他感到些许镇定的东西。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整齐。罗宾来了。他身后跟着四名士兵,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手里拿着登记板和手电筒。米勒中士跟在最后,一脸不耐烦,仿佛这趟搜查耽误了他享用早餐。
“所有人,原地待命。”罗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仓库里缓缓扫过,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弗朗索瓦身上。
“弗朗索瓦,你的枪总是擦得这么亮。值得称赞。”罗宾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个有纪律的士兵,是不会做错事的,对吗?”
弗朗索瓦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用布条擦拭着枪机,动作平稳得像一台机器。“是,长官。”
罗宾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分配任务。“你们两个,去A区。你们两个,b区。检查每一个箱子,每一寸角落。跟我来,我们去c区。”
他特意带着两个人,走向了那座空无一物的c号仓库。这是一个公开的宣告,一个赤裸裸的挑衅。他要让弗朗索瓦亲眼看着,他是如何一步步拆穿他的谎言。
c号仓库里传来的声音,像一把把小锤,持续不断地敲击着弗朗索瓦的神经。靴子踩在水泥地上的沉重脚步声,空箱子被拖动的刺耳摩擦声,金属工具敲击墙壁的回响……他强迫自己继续擦枪,但耳朵捕捉着里面的一切动静。
突然,一名士兵从c号仓库里跑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长官!这边!”
弗朗索瓦的心脏猛地一沉。
罗宾从仓库里踱步而出,手里拿着一根撬棍。他走到那个士兵指着的箱子前——正是弗朗索瓦之前撬开过的那个。
“这个箱子的锁扣是坏的。”士兵报告道。
罗宾蹲下身,用手指抚摸着断裂的锁扣,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人的头顶,直直地看向弗朗索瓦。他的眼神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战损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战争时期,什么都可能坏掉。”
他站起身,用撬棍不轻不重地叩了叩空箱子,发出“当当”的空响。然后,他转向那名士兵,语气平淡:“继续搜。”
弗朗索瓦的手心渗出了冷汗。罗宾在演戏。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动过这里,我什么都知道。
搜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敲遍了每一块地板,检查了每一个通风口。结果,一无所获。仓库里干净得像从未有人居住过。
米勒中士夸张地摊开手:“看到了吗,罗宾?我说了,什么都没有!现在,我可以回去喝我的咖啡了吗?”
罗宾没有理会他。他挥了挥手,示意搜查队可以解散了。士兵们收起工具,带着一丝失望和无聊离开了。
一场风暴,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弗朗索瓦感到一阵虚脱,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他赢了。他赌赢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罗宾却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向了仓库的后墙。
他没有说话,只是像散步一样,在那片墙边来回踱步。他的皮靴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他停下了。
他停在了那个被藤蔓遮蔽的破损处。
弗朗索瓦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罗宾蹲下身,没有去拨开藤蔓,只是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块松动的砖头边缘。他像在抚摸一件艺术品,专注而沉默。他感受着砖块的粗糙,感受着墙体不自然的断裂感。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几秒钟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弗朗索瓦一眼。
但弗朗索瓦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罗宾没有找到证据,但他用猎人般的直觉,锁定了这个唯一的“异常点”。他无声地告诉弗朗索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你的秘密就藏在这里。
那天下午,弗朗索瓦在仓库里巡逻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办公室的窗户。
罗宾正坐在里面,没有看书,也没有擦枪。他只是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一动不动地,透过玻璃,凝视着仓库的后墙。
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
搜查失败了,但罗宾赢了。他没有找到赃物,却把整个仓库变成了他的猎场,而弗朗索瓦,就是那只已经被他盯上、插翅难飞的猎物。这里,不再是他的庇护所,而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无法逃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