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对于霍夫堡皇宫内的哈布斯堡王公贵胄而言,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的凌迟。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奥皇弗朗茨二世面容憔悴,端坐于王座之上,却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即将被押上断头台的囚徒。他的大臣们分列两旁,激烈的争论早已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是宰相克莱门斯·冯·梅特涅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他向前一步,声音平静如深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陛下,我们必须签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猛地抬头,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克莱门斯!那是卖国契!是肢解帝国的卖国契!我们还能退守波西米亚,动员全体人民,打一场游击战!但绝不能如此屈辱地屈服!”
“将军,”梅特涅转向他,目光锐利如冰冷的手术刀,“游击战?用奥地利人民的生命,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荣誉?当我们的土地被法军铁蹄践踏,城市化为焦土,哈布斯堡传承百年的荣耀还剩下什么?一个流亡的王朝,和无数破碎的家庭?”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厅中每一张绝望的面孔:“我承认,这份条约是屈辱的。但一个被削弱的、存续的哈布斯堡,才保留了复仇的火种。一个被彻底摧毁的王朝,将什么都不是。墨迹会干,但仇恨的种子,将在我们亲手种下。我们签署它,是为了忍耐,为了积蓄力量,为了等待时机。”
弗朗茨二世缓缓闭上了双眼。奥斯特里茨战场上士兵的哀嚎,维也纳街头民众麻木的眼神,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他知道,梅特涅说出了那个最痛苦、却也最现实的选择。
“传我的命令……”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枯木,“……签字。”
舍恩布龙宫,还是那个会议室。
这一次,空气中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赤裸裸的交易。拿破仑甚至没有亲自出席,他只在不远处的书房里,像等待猎物落网的猎人,静候着结果。
梅特涅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是那份将决定奥地利命运的《普雷斯堡和约》。他拿起羽毛笔,笔尖在灯光下微颤。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滴小小的墨迹,不偏不倚,精准地滴落在了“神圣罗马帝国”的字样上,迅速晕开一团小小的、丑陋的污渍。
梅特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盯着那团墨迹,仿佛看到的不是墨,而是一个帝国流淌出的鲜血。他没有停顿,更没有换纸,而是就着那滴丑陋的墨渍,流畅地、甚至带着一丝快意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想,就让这墨迹,成为一个永不褪色的印记吧。一个刻在骨血里的耻辱烙印。
签完字,他将文件推给身后的同僚,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冰雕。
拿破仑从隔壁书房缓步走出,手里正随意翻阅着一份关于普鲁士军队调动的紧急情报。
“梅特涅先生,你的效率很高。”拿破仑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一丝慵懒的傲慢,“希望我们未来的合作,也能如此高效。”
梅特涅微微躬身,语气平淡而讽刺:“合作?执政官阁下,我想,我们之间只存在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
“不,”拿破仑终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很快你就会明白,我们之间可以是合作。对抗一个共同的敌人,是建立合作关系的最佳基础。”
他没有解释“共同的敌人”是谁,但梅特涅瞬间就明白了——拿破仑的目光,已经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更东方的俄国,和更北方的普鲁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