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笙歌鼎沸,氤氲酒气裹着香风,熏得人微醉。
缗紫若指尖抚过琉璃盏边缘,冰凉的触感刺入肌肤。
她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应对着四周的祝酒,眸光却似浸了寒潭的水,掠过满殿喧嚣,落向远处那抹月白身影。
轩辕熙鸿正与人交谈,侧脸线条流畅,偶尔望向她时,眼底的光亮得灼人。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胸腔里那颗心,却沉沉下坠。一个时辰前巫彭长老那道传讯,字字如冰锥,凿在心头——
【谢墨寒危!蛊毒龙魄冲突加剧,灵台现“新月环星”虚影!波动与宫中观星台同频!速决!】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她心神俱震。谢墨寒性命垂危,而危机源头,竟直指巴蜀王室禁地——观星台!这绝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指向不明的巨大阴谋!
杯盏轻碰声、笑语喧哗声,此刻听来都隔了一层纱。她缓起身,紫绡裙裾拂过光洁地面,对身侧宗室夫人浅笑低语:“酒力上头,且容暂避更衣。”
甫一转入回廊阴影,脸上浅笑顷刻消散。步履如风,疾行至凤舟停泊处。舱门无声滑开,又悄然闭合,将外界喧闹彻底隔绝。
舱内光线幽柔,三人已候在那里。
巫彭长老银眉深锁,紫修抱臂倚墙,轩辕思衡端坐案前,玄色蟒袍衬得面色沉静如水。见缗紫若进来,他抬眸,目光沉稳,带着询问。
“事急矣。” 缗紫若无暇寒暄,指尖灵光微闪,于空中勾勒出巫彭传讯符文影像,“谢墨寒性命垂危,蛊毒异动,源头直指观星台。”
影像流转,巫彭虚影浮现,声音急促。舱内空气骤然绷紧。
紫修眉峰骤拢:“观星台?巴蜀禁地?何人如此大胆?” 他目光锐利扫向缗紫若,“此事,熙鸿可知?”
缗紫若迎上他的视线,眸色清冷如霜:“未告之。”
“为何?” 紫修追问。
“非疑其人,乃慎其位。”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我都知,熙鸿心性纯良。但正因如此,更需谨慎。妙心阁那‘月白身影’与他身形相似。此刻局势波谲云诡,任何与‘月白’、‘星辰’相关的线索都不能放过。在真相大白前,他是我需要排除的不确定因素。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我需要的是,在此刻,绝对可靠的同盟。”
轩辕思衡静默片刻,指节轻叩案面:“敌暗我明,贸然声张,确易打草惊蛇。紫若所虑周全。”
他看向她,眸深似海,“当下计将安出?”
“外松内紧,暗中查探。” 缗紫若指尖点向虚空影像,“对方引动观星台之力,必有所图。或可……将计就计,布饵垂钓。”
方案迅疾商定:缗紫若返宴席,以“他心通”暗查异动,并散假消息;紫修子夜潜近观星台,伺机而动;巫彭继续稳住谢墨寒伤势;思衡明面周旋,稳定大局。
密议既定,缗紫若敛息凝神,紫眸中波澜尽褪,复又从容返回那一片歌舞升平。
她仿佛只是离席片刻,无人察觉这短暂的缺席背后,已然暗流汹涌。
席间暖香扑面,丝竹绕梁。她执杯浅啜,与前来敬酒者含笑应对,神识却如无形蛛丝,悄无声息铺展蔓延,细细捕捉着每一缕心绪波动。
酒至酣处,礼官吟诵祝词,声若洪钟:“……星辰永耀,盟约长存!”
就在“星辰”二字落下的刹那,三处极其细微的心绪涟漪,被她精准捕捉!一如静湖投入细石。
眸光看似随意扫过——掌礼老亲王杜擎举杯的手一顿;禁军将领蒙阕眼底锐光一闪;角落那位不起眼的远支郡王,呼吸骤然急促。
就是他们!
缗紫若心下了然,执盏走向巫彭长老身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清晰传入那几人耳中:“……墨寒公子旧伤反复,令人忧心。曾阅古籍,或可借至阳之地,引星辰之力,于子夜时分金针渡穴,或能稳固本源。只可惜,这等地方难寻……”
巫彭长老捻须叹息:“难矣!至阳之地已属罕见,更遑论引动星辰,尚需子夜阴阳交泰之时……除非是宫中观星台……然禁地重地,岂可擅用?唉!”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担忧”之语,方才各自散开。
假消息,已经借着“无意”的对话,悄然放出。鱼儿是否会上钩?
缗紫若退回座席,指尖冰凉,心神却如绷紧的弓弦。
大殿另一端,轩辕思衡端坐主位,与巴蜀王杜承从容交谈,储君风仪无可挑剔。然其目光,总是不经意掠过那抹紫色身影。
也看到……因为座位安排,与她相隔不远的轩辕熙鸿,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充满倾慕与热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甚至偶尔会借机与她说上一两句话,虽然缗紫若回应得体而疏离,但那画面落在轩辕思衡眼中,却莫名有些刺眼。
他执杯的手微微收紧,随即又缓缓松开。
贴身侍卫隐昔无声近前,低语:“殿下,牧马河畔初雪之约,莫忘……”
轩辕思衡眸光微敛,所有情绪沉入眼底深渊,复归平静。唯有时而掠过紫衣身影的目光,泄露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子夜将至,月华清冷。
洒在巍峨的观星台上,泛着寒光。
紫修如魅影,匿于观星台外围飞檐阴影中。
许久,一道黑影悄然潜近,正是蒙阕!
他未入内,却迅疾于隐蔽处布下小型警戒阵法,随即遁走。
紫修未打草惊蛇,尾随而去。
对方的行动出乎意料,布阵而非潜入?
这更像是在设置一个警报器,而非亲自行动。是陷阱?
还是对方另有图谋,此举意在监视?
片刻,一道隐秘传音落入缗紫若识海:“鱼未入瓮,仅布警戒。疑有诈。”
缗紫若独立寝宫窗前,望窗外沉寂宫阙,月光映亮她半张清冷侧脸。
“看来,”她低语,眸中寒芒乍现,“得换个法子,逼他现形了。”
夜色,愈发深沉。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