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无边的混乱。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在这里扭曲破碎。光怪陆离的色彩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眼前疯狂旋转、拉伸、碎裂又重组。时而能看见星辰诞生、陨灭的片段在瞬息间完成，时而又有破碎的山川河流、宫殿楼阁的虚影一闪而过。
张炁残破的意识，就在这片光怪陆离、狂暴无序的时空乱流中，随波逐流。
他的身体布满了裂痕，像一件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灰、黑、绿三色光芒在伤口处微弱地闪烁、冲突、又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混沌真元近乎枯竭，识海一片混沌，只有最核心的一点灵光，在道灵强行构筑的某种保护性屏障中，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清醒。
（警告：主体处于高危时空乱流层。肉身损毁度71%，神魂完整度34%，混沌道基出现裂痕。道灵本源消耗过度，接管进程暂时冻结于55%。当前首要任务：稳定伤势，寻找相对稳定的时空碎片锚点，规避乱流冲刷。）
道灵的提示音依旧冰冷，但比之前少了一丝狂暴，多了一丝虚弱的机械感。显然，为了在生命道痕与终焉气息的恐怖对冲中保住张炁，并将其强行放逐至这时空乱流层，道灵自身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这是……哪里？’张炁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闪烁着。他勉强‘看’向四周，那些飞速掠过的破碎景象，有些似是而非，有些完全陌生。
（根据时空波纹分析，此地为多重位面壁垒交界处，因上古大战、规则碰撞等原因形成的永久性时空混乱区。时间流速与外界无稳定对应关系，空间坐标随机变动。探测到大量破碎的历史片段信息残留。）
‘历史片段？’张炁心中微动。他努力集中起残存的神念，尝试捕捉那些从身旁飞速掠过的光影碎片。
一幅画面骤然清晰了些许：
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却布满了裂痕。无数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在星空间厮杀。有背生金色羽翼、圣光冲霄的神人；有魔气滔天、法相狰狞的巨魔；有剑气纵横、御使仙剑的修士；也有妖气弥漫、本体庞大的异兽……他们使用的力量层次，远超张炁的认知，举手投足间，星辰幻灭，法则哀鸣。
画面的中心，似乎是一道横贯星空的巨大裂缝，裂缝中涌出无尽深邃的黑暗，那种黑暗，与蚀骨魔尊最后引动的那一丝“终焉之门”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浩瀚、更加纯粹，也更加……绝望。
“镇！”
一声清越而威严无边的叱喝，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在张炁心间响起。
画面中，一位身穿七彩琉璃仙甲、手持长剑的女子身影浮现。她看不清面容，周身却散发着照耀诸天的光辉，那光辉温暖而威严，带着涤荡一切邪祟、守护众生的坚定意志。她挥剑斩向那巨大的黑暗裂缝，剑光所过之处，黑暗退散，裂缝似乎被强行弥合了一部分。
但下一刻，裂缝深处，探出了一只模糊不清、仿佛由纯粹“终结”概念凝聚而成的巨手，与女子的剑光狠狠撞在一起！
无法形容的爆炸与光芒淹没了画面。
张炁残存的神念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意识差点再次溃散。那惊鸿一瞥的画面中蕴含的恐怖道韵和惨烈意志，即便隔着无尽时空，依旧让他心神战栗。
（检测到高强度历史信息冲击……信息片段解析中……匹配到已知特征……目标人物：琉璃仙帝。事件：上古仙魔大战末期，“终焉裂隙”封印战。）
道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琉璃仙帝……灵儿……的先祖？’张炁心中一震，剧痛与混乱中，浮现出凰灵儿那绝美而坚毅的脸庞。难怪，最后那一刻，看到那女子身影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在这时，另一块较大的、相对稳定的时空碎片，被乱流卷着，朝着张炁的方向缓缓飘来。这块碎片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内部映照出的景象，似乎比刚才那些零散画面更完整一些。
张炁下意识地，用最后一点可控的混沌真元，将自己残破的身体朝着那块碎片的方向‘推’了一下。
下一刻，天旋地转。
混乱的光影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苍凉、悲壮、混合着浓郁血腥与毁灭气息的凝固感。
他‘落’在了一片……战场遗迹之上？
脚下是暗红色、仿佛被无数鲜血浸透又干涸了万载的土地，龟裂出无数深不见底的沟壑。空气中弥漫着稀薄却异常暴烈的灵气，以及一种更加隐晦、令人心神不宁的“死寂”能量残余。
极目望去，大地之上，散落着无数巨大无比的骸骨。有些骸骨晶莹如玉，即使死去不知多少岁月，依旧散发着淡淡威压；有些则漆黑如墨，骸骨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令人厌恶的灰黑气息。还有无数破碎的法宝、兵刃、铠甲碎片，大多灵性尽失，锈迹斑斑，只有少数还闪烁着微弱的灵光，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天空是暗沉沉的铅灰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一些不规则的、仿佛空间伤口般的扭曲光带，在缓缓蠕动。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刚才的乱流核心区域要稳定一些，但空间结构依然脆弱，远处偶尔能看到细微的空间裂缝一闪而逝。
（时空坐标相对稳定。此地为上古战场碎片，依附于时空乱流层存在。环境检测：存在多种高位格能量残余，危险等级：高。建议主体尽快寻找安全位置，尝试恢复。）
道灵的提示再次响起。
安全位置？张炁苦笑。他此刻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体内三股力量虽然因为远离了生命道痕和终焉气息的直接源头，冲突烈度下降，但依旧在缓慢而顽固地侵蚀着他的道基和生机。没有当场毙命，已经是混沌大道和道灵拼命维持的结果了。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着这片死寂的战场。忽然，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具相对‘完好’的骸骨吸引。
那似乎是一具人形骸骨，盘膝坐在一个低矮的、由碎石堆砌而成的简易石台上。骸骨通体呈淡金色，虽然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却没有像周围其他骸骨那样彻底腐朽。骸骨身上，还套着一件破损严重的暗金色战甲，战甲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穿透性破洞。骸骨的头颅低垂着，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放在膝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骸骨的眉心位置，嵌着一颗鸽蛋大小、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灰色珠子。珠子此刻毫无气息，但张炁体内那沉寂的道灵，却微微波动了一下。
（检测到微弱同源波动……目标：未知破损核心。建议：靠近探查。）
同源？张炁心中警惕。道灵的来历神秘，与九幽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骸骨和珠子，莫非也与九幽有关？
但他现在没有太多选择。这片战场碎片虽然死寂，但谁知道隐藏着什么危险？这具骸骨周围，似乎相对‘干净’一些，至少没有那些令人不安的灰黑气息缠绕。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朝着那具金色骸骨的方向挪动。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他却仿佛爬了整整一天，身后拖出一道混杂着血迹和能量微光的痕迹。
终于，他挪到了石台之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头，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混乱的能量和破损的经脉，痛彻心扉。
他抬头，近距离观察那具金色骸骨。骸骨保持着坐姿，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冥想。那暗金战甲虽然破损，但材质非凡，历经万古岁月，依旧没有化作尘埃。战甲上有着繁复的云纹和某种兽形图腾，风格古朴苍劲，与张炁见过的任何一界的炼器风格都不同。
那颗嵌在眉心的灰色珠子，此刻离得近了，张炁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它内部似乎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波动，与道灵散发出的某种底层频率，隐隐呼应。
‘这到底是什么？’张炁以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颗珠子。
就在他的神念即将触及珠子的刹那——
异变突生！
那颗原本黯淡无光的灰色珠子，猛地亮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灰芒！与此同时，那具低垂着头颅的金色骸骨，竟缓缓地……抬起了头！
空洞的眼眶，仿佛穿越了万古时光，直直地‘望’向了石台下的张炁！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石头摩擦般的意念，断断续续地，直接在张炁识海中响起：
“后……后世……之……人……”
张炁浑身汗毛倒竖，残存的力量下意识地绷紧，尽管这毫无用处。他死死盯着那抬起的骷髅头，神念中充满戒备：“你是谁？”
“吾……乃……‘守墓人’……残念……”骸骨的意念依旧断续，却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守此……碎片……守此……‘归墟之核’……”
守墓人？归墟之核？张炁心中剧震。归墟这个词，他在玄阴魔域听魅舞和吞噬魔君都提及过，与九幽、终焉之门密切相关！
“这里是哪里？你守的又是什么？”张炁强压惊骇，沉声问道。他必须获取信息，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此地……乃‘绝天之战’……一隅……碎片……”骸骨的意念似乎因为‘苏醒’而流畅了一丝，“吾等……败了……仙庭崩……众圣陨……归墟之扉……被撼动……”
仙庭？众圣？绝天之战？张炁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名词，无一不指向一个远超他现在理解层次的宏大而惨烈的上古时代。
“你所说的‘归墟之核’，就是你眉心那颗珠子？它与九幽，与终焉之门，是什么关系？”张炁直接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听到“九幽”、“终焉之门”，那骸骨眼眶中似乎有微光剧烈闪烁了一下，意念中带上了一丝刻骨的恨意与……一丝复杂的悲哀。
“九幽……窃贼……扭曲者……”骸骨的意念变得激动，但又迅速虚弱下去，“归墟……本是天地循环……一环……寂灭……为新生……然九幽众……以恶念侵蚀……窃取权柄……欲化归墟为‘终焉’……终结一切……归于永恒死寂……”
“此核……乃最初……未被侵蚀的……归墟本源……碎片……吾奉帝命……死守于此……勿令其落入……窃贼之手……”
张炁大脑飞速运转。按照这骸骨残念的说法，归墟原本是天地自然循环的一部分，象征寂灭与终结，但本身是“秩序”的一部分，为“新生”让路。而九幽，则是一群“窃贼”，用恶念侵蚀扭曲了归墟的本意，将其变成了旨在终结一切的“终焉”。这颗“归墟之核”，就是未被污染的原始碎片？
那自己体内的道灵……张炁猛地想起道灵对“钥匙碎片”、“终焉之门”的反应，以及它那隐藏的协议和吞噬一切的特性……
“你……身上……有‘钥匙’的气息……但……又不同……混杂……混沌？”骸骨残念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张炁的身体，落在他识海中沉寂的道灵光团上，意念中充满了疑惑与警惕，“你……是何人？”
张炁沉默了片刻，坦诚道：“我名张炁，来自后世。我体内确有一物，被称为‘钥匙碎片’，它指引我收集道痕，寻求飞升。但如今，它似乎与九幽有所关联，且试图反噬于我。我到此，乃是因为在另一处争夺生命道痕时，被九幽魔头与道痕力量冲突卷入时空乱流。”
“收集道痕……飞升……钥匙……”骸骨残念喃喃重复，仿佛在回忆什么，“原来……如此……‘播种计划’……果然……还在继续……”
“播种计划？那是什么？”张炁急忙追问。
“帝与诸圣……预见败局……为留火种……布下后手……将破碎的‘诸天星盘’与部分未被污染的‘归墟本源’……结合……制为‘传承之种’……播撒于诸天万界……寻有缘人……望其集齐道痕……重聚星盘……以正统‘归墟’之力……调和诸天……对抗‘终焉’……”
骸骨残念的话，如同惊雷，在张炁脑海中炸响！
诸天星盘！传承之种！播种计划！
他一直以为，道灵只是混沌道祖传承的引子，诸天星盘是飞升的钥匙。没想到，它们的背后，竟牵扯到上古那场“绝天之战”的终极后手！是仙帝与诸圣为了对抗被扭曲的“终焉”，而留下的希望火种！
而自己，就是被选中的“有缘人”之一？
但为什么道灵会表现出那些异常？会有隐藏协议？会与九幽的“钥匙碎片”说法吻合？
“既然这是对抗终焉的后手，为何我体内之物，会受九幽力量吸引？甚至有反噬夺舍之险？”张炁问出了最关键的疑惑。
骸骨残念沉默了更久，那微弱的灰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传承之种’……以未被污染的归墟本源为核心……然……归墟之力……本就涉及‘寂灭’、‘终结’……与九幽窃取的‘终焉’……本质有相似之处……极易受其侵蚀……”
“更甚者……”骸骨残念的意念中，透出一丝深沉的悲哀与愤怒，“当年大战……惨烈……有‘种子’……可能未及完全炼制……便被战火波及……或……炼制者中……恐有叛徒暗藏……使得部分‘种子’……存在瑕疵……甚至……被暗中动了手脚……掺入了‘终焉’的烙印……”
张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瑕疵？被动手脚？掺入终焉烙印？
这完美地解释了道灵的所有异常！它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健康”的传承之种！它的核心，可能早就被污染了！所谓的隐藏协议、接管进程，很可能就是那“终焉烙印”预设的后门！它指引自己收集道痕、重聚星盘，最终目的，可能根本不是调和诸天对抗终焉，而是……为了打开“终焉之门”？或者成为九幽的某种工具？
“可有……鉴别……或净化之法？”张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骸骨残念的意念波动着，最终，那嵌在眉心的破损灰色珠子，光芒微微一闪，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流光，缓缓飘向张炁。
“此核……本源已近枯竭……残存一丝……最原始的‘归墟’气息……或可……暂时镇压……你体内‘种子’的异动……助你清明……”
“然……治标不治本……欲真正解决……需寻‘造化之源’洗练……或……找到其他完好的‘种子’……进行对照、补全……”
灰色流光没入张炁眉心。一股清凉、空寂、仿佛万物终结又暗藏轮回新生意境的气息，涌入他混乱的识海。
原本沉寂的道灵光团，在这股原始归墟气息触及的瞬间，剧烈震颤了一下，表层浮现出一些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黯淡纹路，其中一部分，隐隐与那“终焉之门”的气息有几分阴冷的相似。但在这股原始归墟气息的笼罩下，那些纹路的光芒被压制了下去，道灵整体的波动，也暂时变得平缓、机械了许多。
（检测到高位格同源但性质相异能量介入……底层协议冲突……异常活性压制中……接管进程回落至50%……48%……）
张炁感觉一直萦绕在识海深处的那股冰冷、躁动、充满吞噬欲望的异样感，减轻了不少。虽然道灵仍在，隐患未除，但至少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多谢前辈。”张炁真心实意地道谢。这骸骨残念的一丝本源，无疑是雪中送炭。
“无需……谢……吾使命……便是守护此核……等待有缘……今日……终于等到……”
骸骨的意念越来越微弱，头颅重新缓缓低垂下去。
“记住……集齐星盘……汇聚道痕时……务必……提防‘种子’反噬……关键……在于‘平衡’……生与灭……创造与终结……混沌……方可演化……”
“九幽势大……然……火种未绝……琉璃帝姬……当年亦留后手……于血脉之中……”
“后世……之人……珍重……”
最后一个意念消散，金色骸骨彻底失去了所有活性，化为一尊真正的枯骨。眉心那颗灰色珠子，也彻底暗淡，裂痕似乎扩大了一丝。
张炁靠在冰冷的石台下，消化着这海量的、颠覆性的信息。
上古秘辛，传承真相，自身隐患，前路艰险……
而骸骨最后提到的“琉璃帝姬后手于血脉”，让他立刻想起了凰灵儿。难道，灵儿身上，也承载着某种对抗终焉的关键？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去！必须找到灵儿，弄清楚一切！
但首先，他得先在这片上古战场碎片中，活下来，并恢复一部分力量。
他闭上眼，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脆弱的平衡，吸收周围空间中稀薄但位格极高的灵气，同时，小心翼翼地接触那缕刚刚获得的原始归墟气息，尝试理解那“寂灭为新生让路”的古老意境。
时间，在这片破碎的时空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年。
张炁体表的裂痕，在混沌真元缓慢的滋养和原始归墟气息的“安抚”下，终于不再恶化，甚至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愈合迹象。枯竭的丹田中，也重新凝聚起了一小缕精纯的混沌真元。
就在他沉浸于疗伤与感悟时——
远处，那片战场遗迹的深处，那铅灰色的天空之下，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阵沉闷的、仿佛巨兽心跳般的震动！
咚……咚……
伴随着这震动，一股虽然稀薄、却让张炁瞬间毛骨悚然、熟悉到极点的气息，隐隐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
那是……寂灭魔炁的气息？而且，似乎并非残留，而是……活动的？
这片死寂了万古的战场碎片里，还有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