炀城城主府的内堂，像浸在腊月的冰湖里。
青砖地缝里渗着陈年的潮气，顺着跪在地上的人影爬上去，把那身绣着云纹的官袍浸得发沉。
炀城城主周显宗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打透，黏腻的布料贴在脊骨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布料摩擦的涩响，可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内堂正中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个人，一身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金的缠枝纹，垂在膝头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
那声音不重，却像锤子似的砸在周显宗心上，一下比一下急。
这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得有些锋利，嘴角总勾着半分似笑非笑的弧度，可周身散开来的气场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混着灵力凝结的冷意，让周显宗连眼皮都不敢抬。
“我王氏分支在你的地盘被人灭了满门，”年轻人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可每个字都像冰碴子，“你居然告诉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周显宗的身子猛地一颤，膝盖在青砖上磕出闷响，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颤音：“上、上使明鉴！炀城附近……近来确实有一伙贼人十分嚣张，本城的大户人家常常被抢。
前些阵子王磊公子安排他的两个兄弟，护送上供去豫州的银钱珠宝，还说要顺路埋伏那伙贼人，可谁知……谁知竟被那伙贼人反杀了！没过几天，炀城王家就、就遭了灭门之祸啊！”
他说着，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其实他心里清楚，那伙贼人是什么来路，他压根没上心查。
平日里他只管着搜刮城里的油水，跟州府里的人打点关系，保住自己这城主的位置就够了。
王家被灭门的消息传来时，他第一反应是怕被牵连，只草草派了两个衙役去现场看了看，连贼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没问清楚。
“真是废物。”年轻人嗤笑一声，那笑意里满是嘲讽，“连伙贼人都找不到，找不到也就算了，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周城主，你这官当得倒是清闲。”
周显宗的头埋得更低了，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半句辩解的。
他能怎么办？
年轻人指尖的敲击声停了，他微微前倾身子，目光落在周显宗瑟缩的背影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那伙贼人，是什么境界？”
“灵、灵动境！”周显宗连忙回答，这是他唯一能确定的消息。
“听说是……两个人，都有灵动境的修为。”
“灵动境。”年轻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指尖又开始轻轻敲着扶手，“既然是灵动境，那他们的窝点自然是在灵力汇聚之地。
灵动境修士需要吸纳天地灵力来稳固境界，总不能住在灵气稀薄的荒郊野岭。
炀城周围，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地方？”
这话问得周显宗一懵，他愣了愣，才慌乱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声音更虚了：“这、在下实在是不知道……炀城周边的山林不少，可在下平日里都在城里处理事务，倒是没留意过哪里灵力浓郁……”
他说的是实话。
他平日里心思全在怎么捞钱、怎么讨好上面的人。
“废物！”
一声冷喝落下，周显宗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胸口，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内堂的木门上，门轴发出刺耳的断裂声，他摔在门外的石阶上，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差点吐出血来。
年轻人已经站起身，月白锦袍在无风的内堂里轻轻翻飞，他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周显宗，嘴角的邪笑又深了几分：“指望你办事，还不如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周显宗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年轻人的身影竟凭空飘了起来，双脚离地半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色灵力，衣袂翻飞间，整个人已经掠出了城主府的院墙。
“还是我自己来探查一番吧！”
声音从空中传来，带着点不屑的尾音，渐渐远去。
周显宗趴在地上，捂着发疼的胸口，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小点，心里又怕又松了口气。
怕的是这年轻人要是查不出结果，迁怒到自己头上；
松的是，总算不用再面对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场了。
空中的年轻人速度极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飞出了炀城的范围。
他悬浮在半空，目光扫过下方的山川河流，眉头微蹙。
炀城周围地势平坦，只有西南方向有一片连绵的山林，灵力汇聚之地，多半就在那片山林里。
他身形一动，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年轻人落在一处府邸的上空，释放出一丝灵力探查，很快就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他又探查不少地方，这些地方要么是名门望族的驻地，要么是小门派的分舵，灵力浓郁，却都不符合“贼窝”的特征。
名门望族不会去做抢劫灭门的勾当。
年轻人的耐心渐渐少了些，他悬浮在半空，看着下方连绵起伏的山林，指尖的灵力微微波动。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灵动境的修士，未必一定要住在灵力汇聚之地？可不对，灵动境修士若是长期住在灵气稀薄的地方，境界很容易倒退，除非他们有足够的灵石来补充灵力。
可那伙贼人靠抢劫为生，哪来那么多灵石？
自己也没多少灵石。
就在他思索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远处一座形状奇特的山峰。
那山峰像一头伏在地上的老虎，虎头朝着东方，虎身隐在云雾里，正是虎头山。
他之前没注意到这里，是因为虎头山的位置太偏，离炀城有五十多里路，而且山脚下没有任何村落，只有几个猎户的小木屋。看起来荒无人烟。
年轻人身形一闪，朝着虎头山飞去。越靠近虎头山，他就越能感觉到空气中灵力的变化。
他落在虎头山的山顶，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闭上眼睛，释放出自己的灵力，像一张大网似的笼罩住整个虎头山。
灵力缓缓渗透进山林里，掠过茂密的树林，绕过嶙峋的怪石，终于在山腰处感应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
那是灵动境修士特有的灵力波动，而且不止一道，足足有三道，正分散在山腰的一处寨子里，显然是在休养。
年轻人睁开眼睛，嘴角的邪笑又回来了，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找到了。
他没有立刻下去，而是站在山顶，目光落在山腰处那片被树林遮挡的山寨里。
灵动境，三个人，比周显宗说的多一个，那周显宗果然废物。
看来，炀城王家的灭门之祸，就是这伙人干的。
风吹过山顶的岩石，卷起年轻人的衣袍，他指尖的灵力轻轻跳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山腰的山谷里，清风寨的众人还在休养，没人察觉到山顶上那道危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