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霄走下山的时候,风已经停了。
林间小路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山脚。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影子里那股气息安静了下来,不再躁动。刚才还炸毛的家伙,现在乖得像只刚吃饱的猫。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茶壶,壶身温热,像是泡过一整天的茶还没凉透。
“你早知道我是谁。”影子里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甘。
楚玄霄脚步没停。“嗯。”
“你也早知道那块铜在哪。”
“对。”
“那你为什么拿出来?”
“你不就为了找它?”
影子沉默了几步,又问:“你不怕我拿了就跑?”
楚玄霄笑了下。“你要是真想跑,就不会在茶摊门口蹲三天,也不会每次我倒茶都盯着我看。”
“你还记得那些事?”
“我记得你右眼缠着茶梗,左后腿瘸得不自然,走路时总把重心压在前爪上。还有——”他顿了顿,“你装病狗的时候,尾巴尖一直在抖。”
影子里的气息猛地一滞。
“……那是冷。”
“是吗?那天夜里有月光,地上没露水,你毛都干的。”
影子不说话了。
楚玄霄继续往前走,穿过最后一片树林,城市的灯光开始出现在视线尽头。远处车流声隐约传来,红绿灯一闪一闪,像某种节奏固定的信号。
他忽然停下。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坐骑。”
影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像是被踩了尾巴。
“我不需要名字。”
“阿斑挺好。”
“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
“我。”
楚玄霄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月光下,那团黑影里浮现出一双金色的眼睛,正冷冷盯着他。
“你救我,给我药,还归还圣器残片……你到底图什么?”白虎声音低下去,“这种好事,不该落在一只流浪兽身上。”
楚玄霄看着那双眼睛,说:“因为你没逃。”
“什么?”
“别人看到我会怕,会跪,会求饶。你不一样。你明明可以咬我一口然后跑,可你没有。你选择趴下,低头,认主。”
他往前走了一步,影子跟着移动。
“这说明你懂分寸,也知道什么叫命。”
“我不是你的工具。”
“我知道。”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活着。”
楚玄霄说完这句话,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粗陶茶壶在他腰间轻轻晃荡,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影子里的金瞳眨了一下。
“就这些?”
“不够?”
“……够了。”
两人一兽之间安静下来。
走了大概十分钟,楚玄霄忽然开口:“你族群的事,我知道一点。”
影子里的呼吸一紧。
“五百年前,白虎一族守护北方天柱,后来天柱崩塌,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你应该是最后的直系后裔。”
“你怎么知道?”
“系统告诉我的。”
“哪个系统?”
“我的。”
影子沉默片刻。“你不是普通人。”
“嗯。”
“那你是什么人?”
“一个喝茶的。”
“别糊弄我。”
楚玄霄笑了笑,没回答。
又走了一段路,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对着月光看了一眼,然后塞进茶壶底部的暗格里。
“这是‘裂穹’的锻造线索,你要不要看?”
影子里的金瞳立刻亮了起来。
“你说什么?”
“神兵‘裂穹’,白虎族失落的本命武器,能斩断山河,破开结界。你祖先用它封印过魔渊。”
“你知道它的下落?”
“有一条线索。不过需要解码上古铭文才能找到具体位置。”
“我能帮你。”
“你现在就在帮我。”
楚玄霄抬头看了眼前方街道,出租车一辆接一辆驶过,路边烧烤摊冒着烟,几个年轻人坐在塑料凳上喝啤酒吹牛。
他走进街角一家便利店,推门进去,买了瓶矿泉水,扫码付款,动作熟练得像个普通上班族。
出来时,他对影子说:“明天会有修士上门。”
“来找你麻烦?”
“来蹭好处。”
“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他们蹭。”
“你不怕被发现?”
“越多人蹭,我越强。”
影子里的金瞳微微收缩。
“你到底有多离谱?”
楚玄霄喝了口水,拧上盖子,随手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等你亲眼看到,你就知道了。”
他继续往前走,穿过两条马路,拐进一条老巷子。巷子尽头就是他的茶摊,桌椅还在原地,石桌上留着他之前刻下的茶渍痕迹,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他走到石桌前坐下,拉开椅子,把茶壶放在桌上。
“今晚就在这守着。”
“为什么不回住处?”
“这里才是中心。”
“什么中心?”
“气运中心。”
影子里的声音顿了顿。“你布局很久了?”
“从我醒来那一刻就开始了。”
他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没加茶叶,就这么看着杯面发呆。
“你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忽然问。
影子里沉默了很久。
“那天晚上,有人放火烧山。我父母挡在洞口,让我先走。我跑了,但他们……没能逃出来。等我再回去,整个族群的遗迹都被挖空了,只剩下这块破铜片。”
“是谁干的?”
“不知道。但我记得他们的衣服,是黑色的,胸口绣着血色莲花。”
楚玄霄眼神一闪。
“合欢宗。”
“你也知道他们?”
“最近常来茶摊。”
影子冷笑了一声。“他们也敢靠近你?”
“他们以为自己能控制我。”
“结果呢?”
“反被我控制。”
楚玄霄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夜空。月亮很圆,云层稀薄,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
“你以后不用再躲了。”他说。
“什么意思?”
“你是圣兽后裔,不是流浪狗。既然跟了我,就堂堂正正活着。”
影子里的金瞳微微颤动。
“你真这么想?”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救你?”
“大多数人只会利用我。”
“我不是大多数人。”
楚玄霄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茶壶准备收摊。
“下次别藏那么明显。”
影子里没回应。
但他知道,对方听进去了。
他转身朝巷口走去,影子紧紧跟随。路灯照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里面那双金色的眼睛始终睁开,不再闪躲。
走到巷口时,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
司机摇下车窗,看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今儿这林子咋这么安静?”
楚玄霄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身后,巷子里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散了最后一丝兽息。
茶摊的桌椅静静立在那里,石桌上残留的水迹正在慢慢蒸发。
而在楚玄霄的影子里,那只曾被全世界追杀的白虎,终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