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合尔城外的平原,此刻成了整个天竺北方最盛大的狂欢现场。
几百名从投降派里抓来的书吏,拿着简陋的绳尺,在田野间亡命狂奔。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刚刚晋升的“狼军”千户、百户。
这些新晋军官,昨天还是衣不蔽体的贱民,今天却挺胸抬头,腰间挎着弯刀,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衣衫褴褛,但眼中冒着绿光的家眷。
“阿三!对,就你!从这棵歪脖子树到那条河!都是你的了!”
一名书吏在一个地方奋力插下一块写着名字的木牌,嗓子都喊哑了。
“噗通!”
那个叫阿三的、刚在战场上砍了三颗脑袋的百户,愣愣地看着那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像抚摸世上最珍贵的珠宝一样,抓起一把泥土。
温热的,带着草根的腥气。
是他的了。
这片地,是他用命换来的。
“呜……呜哇——!”
阿三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泥土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他身后,那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婆和两个孩子,也跟着跪了下来,朝着东方,朝着那个传说中大可汗的方向,一下一下,用力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渗出了血。
这一幕,在平原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哭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那不是悲伤的哭,是压抑了祖祖辈辈的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喜悦的哭,是看到希望的哭。
这种“眼见为实”的视觉冲击,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动员令,都管用一万倍。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蝗虫,飞速传遍了拉合尔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
征兵处。
原本只是在广场上摆了几张桌子,现在,桌子已经被挤得看不见了。那条报名的长龙,从城里一直排到城外,拐了七八个弯,一眼望不到头。
“让我过去!我能打!我能砍死十个!”
“滚开!我先来的!我家的锅盖都带来了,能当盾牌!”
“我……我没有武器,但我有劲!我能扛粮袋!”
无数青壮年,甚至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家里的菜刀、削尖的木棍、磨快的镰刀,甚至是拆下来的门板。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加入狼军!
他们看着那些刚刚分到土地的邻居,牵着从战场上缴获来的牛羊,在自家田埂上得意洋洋地走过,眼睛都红了。
凭什么?
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总管!总管!要炸了!真的要炸了!”
负责后勤的阿里,连滚带爬地冲进总督府,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名册,那张脸皱得像刚从酸菜缸里捞出来,头发都快被他自己薅秃了。
“总管,三天!才三天啊!报名的人数已经突破十万了!加上原来的五万,咱们……咱们有十五万张嘴要吃饭啊!”
阿里哭丧着脸:“粮食是够,可咱们的刀不够啊!甲胄更是连一成都凑不齐!十五万张嘴,总不能一人发根烧火棍去打仗吧?”
范统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冰镇的酸奶和西域蜜瓜。他优哉游哉地挖了一勺蜜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摆了摆手。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可是总管……”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范统把勺子一扔,坐直了身子,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闪着贼光。
“告诉那些新兵蛋子,武器自备!上了战场,从敌人身上扒下来的甲,抢来的刀,不用上交,谁抢到归谁!”
“啊?”阿里彻底懵了。
这……这不是明着鼓励他们去抢吗?
“去吧。”范统不耐烦地挥挥手,“告诉他们,想穿上跟黑甲军一样的铠甲吗?想用上吹毛断刃的宝刀吗?德里城里多的是!有本事,自己去拿!”
阿里晕晕乎乎地走了。
他觉得这位总管的脑子,肯定跟正常人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总管说的,好像……他娘的太有道理了!
德里。
黄金与白银铸就的苏丹皇宫,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苏丹马哈茂德,这位天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正失魂落魄地坐在他那张纯金打造的王座上。
他脚下,是摔得粉碎的波斯琉璃酒杯。
“疯子……他们都是疯子……”
马哈茂德听着从前线传回来的、关于拉合尔土地改革和征兵狂潮的消息,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不怕强盗,因为强盗要的是钱。他也不怕征服者,因为征服者要的是土地和权力。
他最怕的,是这种要刨他祖坟、挖他根基的“革命者”!
分地给贱民?废除种姓?
这比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还让他恐惧!
他抬起头,看着下方满朝文武。
那些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王公贵族,此刻全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缩着脖子,眼神躲闪。
有几个机灵的,甚至已经开始偷偷变卖家产,准备随时跑路了。
“废物!全都是废物!”
马哈茂德气得想杀人,但他知道,杀了这些人也没用。
“陛下!”一名老臣颤巍巍地跪了出来,“拉合尔的风,已经吹过来了。昨天,城南的几个村子,那些首陀罗贱民,竟然敢……竟然敢殴打收税的士兵!”
“什么?!”马哈茂德猛地站起。
星星之火,已经开始燎原了。
“不能再等了!”马哈茂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传我的命令!打开国库!把所有的金子都拿出来!”
“去!去北边!去阿富汗!告诉那些贪婪的山地部落,只要他们出兵,我给他们三倍的佣金!”
“还有!把德里城里所有的奴隶,全都给我征召起来!告诉他们,只要打赢了,他们就能获得自由!”
马哈茂德喘着粗气,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压上了自己最后,也是最不值钱的筹码。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可笑的幻想上。
“他们只是强盗……抢够了,就会走的……一定会走的……”
拉合尔,总督府。
朱高炽一身便服,左肩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整个人身上那股子血腥气,却怎么也洗不掉。
“范叔,咱们什么时候打德里?”他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天竺心脏的都城,声音里有一丝急切渴望。
范统没有回答。
他正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那颗从辛格头盔上抠下来的、硕大的红宝石,对着烛火,看得如痴如醉。
“别急,侄儿。”范统头也不抬,“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等德里城里的贱民,都盼着咱们去给他们分地的时候……咱们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