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府邸内所有的灯火都被点燃,将深夜照得如同白昼。
这里,成了大晏王朝最后的作战指挥部。
宰相裴文若端坐主位,他身着一生从未穿过的武将劲装,腰间悬着一柄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这位年过半百的文臣之首,此刻双目赤红,眼神里却再无半分慌乱,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下方,京营仅剩的十几名高级将领,以及几位尚有血性的文臣,个个神情肃穆,身上带着一股萧杀之气。
“裴相,斥候最新回报,敌军先锋已在十里坡扎营,并未连夜攻城。”
兵部尚书的声音沙哑,他三天没合眼,整个人都脱了相。
“他们在等主力合围,想一鼓作气,将我大晏君臣,一网打尽!”
一名独眼将军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又如何!”
他霍然起身,环视众人,声音如同洪钟。
“我等世受国恩,食君之禄,如今国难当头,便是马革裹尸,又有何惧!”
“没错!只要我等身先士卒,与城偕亡,必叫那草原蛮子啃下一嘴血!”
“巷战!跟他们打巷战!京城九门十八巷,每一寸土地,都得用他们的命来换!”
绝望的气氛,在这一刻被一种悲壮的血性所取代。
他们都知道,守不住。
但,死,也得站着死!
裴文若缓缓站起身,他抽出腰间宝剑,剑锋在烛火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诸位,大厦将倾,我等便是最后的支柱。”
“此战,不为胜,只为大晏最后的体面!”
“老夫不才,愿为诸君擂鼓!”
“死战!”
“死战!!”
所有将领齐齐起身,拔出腰刀,嘶声怒吼。
吼声穿透了府门,回荡在死寂的街道上,带着无尽的悲凉。
宣泄过后,众人重新落座,开始商讨具体的巷战部署,如何保护宗庙,如何掩护皇室仅存的血脉从密道突围……
每一个计划,都建立在他们所有人必死的基础上。
裴文若回到书案前,他颤抖着手,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提起笔,饱蘸浓墨。
他要写遗书。
上禀先帝,臣,有负所托。
下告妻儿,为夫,有愧家门。
“夫天地之正气,杂然赋流形……”
他口中喃喃,笔尖落下。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相……相爷!宫……宫里来人了!是……是圣旨!”
圣旨?
裴文若的笔尖一顿,一滴浓墨,污了整张纸。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难道……是陛下终于想通了,准备突围迁都?
众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很快,一名御前太监,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展开手中那卷明黄色的丝绸,用一种尖利嗓音,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所有将领和大臣,全都跪了下去。
“……”
太监顿了顿,似乎也被圣旨上的内容噎了一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念了下去。
“即刻起,解除京城所有城防。”
“大开四门。”
“所有守军,解甲归田。”
“钦此。”
短短十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整个大堂,陷入了长达数十个呼吸的,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跪在地上的将领们,一个个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纹丝不动,如同泥塑木偶。
“哈……”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
“哈哈哈哈……”
那名独眼的将军,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浑身发抖。
“解甲归田……哈哈哈哈……解甲归田!”
“噗通!”
兵部尚书双眼一翻,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昏死过去。
“完了……”
“全完了……”
“投降了……陛下他……投降了……”
压抑的哭声,绝望的呢喃,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他们刚刚燃起的血性,他们刚刚立下的死志,他们准备与这座城市共存亡的决心……
在这一纸荒唐的圣旨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裴文若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宣旨太监面前,伸出那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接过了那卷轻飘飘的圣旨。
他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的字。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可连在一起,他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为什么?
陛下……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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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温暖如春。
上好的银炭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火气。
刘协斜靠在软塌上,手里端着一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酒液在琉璃杯中,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血红色。
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心情好到了极点。
【开城门,迎瘟神!哦不,是迎救星!】
【打什么打?多浪费啊。】
【你看,只要我先投降,我的军队就不会战死,赫连勃的军队也不会有伤亡。大家和和气气地完成交接,这不就是最优解吗?】
【我真是个和平主义的天才!】
他美滋滋地抿了一口酒,对旁边站着如同木桩子一样的小德子说。
“小德子,你看。”
“不战而屈人之兵,朕,做到了吧?”
小德子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拂尘给扔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
不战而屈人之兵?
陛下,您屈的是自己的兵啊!
刘协看着他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摆了摆手。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去御膳房传朕的口谕。”
“让他们把宫里所有最好的食材都拿出来,准备一场最丰盛的国宴。”
小德子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国宴?
难道,陛下是要犒赏三军,准备决一死战?
“朕要为赫连勃大单于,接风洗尘!”
刘协的下一句话,将小德子最后的幻想,彻底击得粉碎。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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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
咯吱——呀——
沉重到需要数十人合力才能推动的京城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地,一扇接着一扇地,被完全打开了。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城外荒野的气息,毫无阻碍地灌入了这座帝国的都城。
城墙上,原本严阵以待的士兵们,茫然地看着手中刚刚下发的解散文书。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不解,与被抛弃的悲哀。
片刻之后,第一个人放下了手中的长矛。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兵器甲胄被丢弃在地,发出一阵阵杂乱的碰撞声。
曾经象征着帝国荣耀的军队,就这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无声无息地,瓦解了。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离去,背影萧索。
不到一个时辰。
大晏王朝的都城,变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不设防的城市。
四门大开,城墙上空无一人。
像一具脱 \/光 \/了衣服,主动躺在砧板上的祭品,静静地等待着屠刀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