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锄头,被塞进了一个老汉的手里。
老汉的手,抖得厉害。
他抚摸着锄头上冰冷的铁,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有了这个,就不用再拿石头和人拼命了。
一把卷了刃的腰刀,被一个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他就是用这双手,埋葬了自己的爹娘。
现在,这双手握住了复仇的工具。
整个山坳,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人们贪婪地挑选着“属于”自己的武器,不管是农具还是兵器,只要是铁的,能伤人的,都被视若神明。
他们不再是手无寸铁的灾民。
他们是……战士!
哪怕,是最低劣,最不堪的战士。
李二牛拄着一把长矛,一瘸一拐地走到凤三娘身边,激动得满脸通红。
“三娘!这是天意!是老天爷不让我们死!”
“有了这些家伙,咱们往北走,谁还敢欺负咱们?!”
“对!往北走!”
“去他娘的,再有不开眼的,直接一锄头放倒!”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所有人都觉得前路一片光明。
往北走。
这个念头,在之前是唯一的希望。
但现在,凤三娘看着他们手里的“神兵”,却觉得无比刺眼。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二牛脸上的笑容一僵。
“三娘,你……这是啥意思?”
周围的吵嚷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凤三娘身上。
凤三娘走到了最高的一块岩石上。
清冷的月光,将她瘦弱却笔直的身影,投射在每一个人的眼中。
“大家看看手里的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坳。
“告诉我,这是什么?”
“是兵器!”
“是活路!”
人群大声回应。
“对,是活路。”
凤三娘点了点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
“但是!这条活路,是往北走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凤三娘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过一张张茫然的脸。
“我问你们!”
“往北走,走到哪里算个头?!”
“北边是没有遭灾,可北边的地,是我们的吗?北边的粮食,会白白给我们吃吗?!”
“我们这么多人过去,在那些官老爷眼里,是什么?是流民!是乞丐!是等着他们施舍的饿死鬼!”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盆盆冷水,浇在了众人狂热的头顶。
山坳里,安静了下来。
是啊。
他们只想着逃,却没想过逃到之后呢?
凤三娘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转身,伸出手指,指向来时的方向——南方。
那个他们拼了命才逃出来的地方。
“我们从哪里来?”
“南阳!”
有人下意识地回答。
“我们的家,在哪里?”
“南阳……”
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凤三娘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
“我们的爹娘,我们的兄弟姐妹,埋在哪里?!”
“南阳!”
这一次,回答声震天动地,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恨意!
“好!”
凤三娘猛地一挥手。
“那我再问你们!”
“我们种出来的粮食,如今,在哪里?!”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凤三娘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在南阳!在王家!在那些士族豪强的粮仓里!堆得像山一样高!”
“那些粮食,每一粒,都沾着我们的汗,我们的血!”
“凭什么我们饿死在逃难的路上,他们却能用我们的粮食,喂肥他家的狗?!”
“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吼——!”
人群中,一个汉子猛地举起了手里的铁锹,双目赤红。
“不公!天道不公!”
“抢回来!”
李二牛也反应了过来,他用独臂,奋力举起那杆长矛,咆哮道:
“对!抢回来!那是我们的粮食!”
“抢回来!!”
“抢回来!!”
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愤怒的洪流,在山谷间激荡,仿佛要将这天都给捅个窟窿!
凤三娘看着下方一张张被怒火点燃的脸,看着那一双双不再迷茫的眼睛。
她知道,时机到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话。
“老天爷,给了我们武器!”
“不是让我们去当乞丐的!”
“是让我们……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现在,所有人听我号令!”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掉头!”
“向南!”
“攻破王家坞堡!”
“抢回我们的粮食!!”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迟疑。
那数万名刚刚武装起来的灾民,不,是战士,齐刷刷地转过身。
他们手中的锄头、腰刀、长矛,在月光下,汇成一片冰冷的钢铁森林。
那森林,不再指向虚无缥缈的北方。
而是指向南方。
指向他们的家。
也指向他们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