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忽逝,已是五年。
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比如,昔日流民遍地的南阳,如今已是商贾云集、阡陌纵横的天下第一特区,其上缴的税赋,几乎能与江南数州比肩。
比如,曾经被士族佃农抛弃的“清源同盟”之地,在经历了剧烈的人口流失和经济崩溃后。
那些高傲的门阀家主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学习“南阳模式”,减租减息,改良农具,否则连最后一个佃农都留不住。
再比如,大晏王朝的国运值,稳稳地停在了历史最高位,甚至还有缓慢上涨的趋势。
而作为这一切“奇迹”的缔造者,天子刘协,也彻底“躺平”了五年。
彻底的,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躺平。
养心殿。
刘协歪在专门为他改造过的、铺着三层柔软坐垫的龙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殿外那片天空。
他已经放弃了。
在凤三娘雪中送炭,豪掷五百万两白银救灾,为他换来十年阳寿的那一刻,他就彻底放弃了。
他悟了。
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专门为他打造的bUG。
他越是努力地去作死,这个王朝就续命续得越欢。
既然如此,那就不做了。
这五年来,他将“不听、不看、不管”的“三不”原则贯彻到了极致。
早朝?
不上了,裴文若的内阁比他专业。
奏章?
不批了,小德子直接送到政事堂,让那群“奋斗逼”自己去卷。
边关又起摩擦了?
亡了算了。
他就像一个活死人,终日躲在深宫之中,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与这个他无法理解的世界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他以为,只要自己彻底“消失”,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总会因为缺少了最高领袖而出现问题,生锈、腐朽,然后轰然倒塌。
然而,五年过去。
大晏非但没乱,反而在一帮“脑补帝”的自我驱动下,蒸蒸日上,国泰民安。
这让刘协陷入了比五年前更深、更纯粹的绝望。
“陛下,该用膳了。”
小德子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跪在旁边,声音里满是心疼。
五年了,陛下眼里的光,彻底没了。
除了每日唉声叹气,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半分兴趣。
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都说陛下龙体康健,并无半分不妥。
只有小德子知道,陛下这是心病。
一种因为国家太好,而产生的,惊天动地的,不治之症。
刘协眼皮都没抬一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吃什么?
吃得再好,也回不了家。
这锦衣玉食,这九五之尊,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无期徒刑监狱。
就在这时,政事堂首席大学士,当朝丞相裴文若,在殿外求见。
刘协眉头一皱,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把头扭到另一边。
小德子会意,连忙躬身出去,准备用“陛下正在静修”的万能理由挡驾。
可这次,裴文若却异常坚持。
“小德子公公,事关国本,老臣今日,必须面见陛下!”
裴文若的声音洪亮而坚定,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无奈之下,小德子只得将他请了进来。
裴文若一进殿,看到刘协那副生无可恋的“咸鱼瘫”姿态,眼中非但没有半分不敬,反而流露出更深的崇敬与叹服。
看啊!
这便是“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
陛下端坐九重,垂拱而天下治。
这五年,陛下看似不理朝政,实则是以自身的“静”,来制衡天下的“动”。
正是因为陛下的“放手”,才给了内阁最大的施政空间,才让大晏迎来了这前所未有的盛世!
裴文若压下内心的激动,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老臣裴文若,叩见陛下。”
刘协闭上眼,装死。
裴文若却好似完全不受影响,自顾自地禀报道:“启禀陛下,皇太子刘启,今年已满六岁。按照祖制,当行开蒙大典,择天下大儒为师,以固国本。”
“老臣与内阁诸公商议,拟了一份太傅、少傅的名单,请陛下圣裁!”
皇太子?
刘启?
刘协的脑子卡顿了一下,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
哦,对,原主好像是有个儿子。
这五年来,皇后和贵妃倒是偶尔会抱着孩子来请安,但他每次都兴致缺缺,挥手让他们退下。
现在,这小屁孩都要上学了?
刘协只觉得一阵烦躁。
又是事。
又是要他做决定的事。
他最讨厌做决定了。
“知道了。”
刘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依旧闭着眼。
“你们看着办,别来烦朕。”
又是这句!
又是这句充满了禅意与信任的圣言!
裴文若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陛下这是何等的信任!将立国之本的太子教育大权,全然交付给臣等!
“陛下圣心高远,老臣……遵旨!”
裴文若激动地磕了个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要去告诉所有同僚,他们将不负圣恩,为太子殿下打造史上最强的黄金教育团队!
裴文若前脚刚走。
后宫,便炸了锅。
坤宁宫。
皇后萧婉仪端坐在凤位之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严肃。
她出身将门,行事素有雷厉风行之风。
“太子开蒙,乃国之大事。本宫身为嫡母,责无旁贷。”
她对着身边的女官,冷然下令。
“传本宫懿旨,将本宫亲手为太子挑选的几位老师人选,以及本宫拟定的《太子教育纲要》,即刻呈送养心殿,供陛下御览!”
“太子的老师,必须是品行刚正、不畏强权的国之栋梁!绝不能让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带坏了未来的君主!”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军人铁血。
与此同时。
永华宫。
华贵妃正临窗作画,听闻宫人传来的消息,她手中那支名贵的紫毫笔,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墨点。
她微微蹙眉,绝美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
“皇后倒是快。”
华贵妃出身江南第一文臣世家,其父兄皆是朝中清流文官的领军人物。
她放下笔,轻声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若只学那些军伍的粗莽之气,岂不可惜?”
“去,将我们华家珍藏的几部前朝大儒孤本手稿,送到太子宫中。再告诉陛下,臣妾认为,太子殿下当以‘仁’与‘礼’为先,多读圣贤之书,方能成一代仁君。”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瞬间拉开了序幕。
而在后宫最偏远的角落,娴妃苏清月的“娴福宫”里。
这位从不参与任何争斗的女子,只是有些苦恼地看着书架上几本新到的游记。
“唉,太子殿下最近怎么不来了?”
“这几本讲西域风情的书,他还说想看的呢……”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以太子开蒙为中心,即将席卷整个后宫。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只想安安静静当个活死人的皇帝,他的好日子,也即将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