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得像铁。
北风卷着沙土,从山坳的豁口里灌进来,刮在人脸上,像一把把钝刀子。
凤三娘靠在一块巨石后面,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叫小丫的女孩。
王大爷的孙女。
小丫已经睡着了,瘦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在做噩梦。
队伍已经在这里停了快一个时辰了。
不能再走了。
所有人都到了极限。
从南阳郡杀出来,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王家的骑兵像是跗骨之蛆,死死地缀在他们身后,不断袭扰,蚕食着队伍的边缘。
活着的人,人人带伤。
干粮和水,在昨天就耗尽了。
支撑着他们走到这里的,只剩下最后一口不甘的气。
可这口气,也快散了。
“三娘……”
那个断了胳膊的汉子,李二牛,挪了过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们……还能走到北边吗?”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恐慌。
凤三娘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头,望向黑沉沉的北方。
北边有什么?
她不知道。
或许有吃的,或许有活路。
或许,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队伍里,开始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绝望,比寒风更刺骨,正在无声地蔓延。
“他娘的!走不动了!”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把手里的木棍摔在地上,一屁股坐倒。
“死就死吧!死在这里,也比饿死在路上强!”
“就是!王家的狗崽子追上来,老子跟他换一个!”
“我……我想回家……”
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队伍的士气,正在崩溃。
凤三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可以面对王家家丁的屠刀,可以忍受饥饿和伤痛。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对抗这种从内部滋生出来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划破了山坳的死寂!
“啊——!鬼啊!”
是一个去山坳深处找寻食物的半大孩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惊恐。
“有……有鬼!好多……好多人!”
他指着山坳深处,吓得话都说不囫囵。
凤三娘心里一紧,抄起手边的木棍站了起来。
“别慌!”
李二牛也挣扎着起身,招呼着身边几个还能动的青壮。
“过去看看!”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握紧了手里简陋的武器。
难道是王家的人,从后面摸上来了?
凤三娘带着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朝着山坳深处摸去。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绕过一个巨大的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借着微弱的月光,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孩子没说错。
前面,确实有“人”。
密密麻麻,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不是活人,也不是鬼。
是一座由无数兵器、甲胄和农具堆成的……山!
生了锈的腰刀,断了枪头的长矛,箭头被拔走的箭矢,还有数不清的锄头、铁锹、镰刀……
它们就那样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层层叠叠,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甚至还有几口破了洞的大铁锅和散落一地的破旧军服。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过了许久,李二牛才颤抖着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神明,轻轻地摸向一把插在最外面的腰刀。
触手冰凉,是钢铁的质感。
他猛地一抽!
“锵啷!”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腰刀被他从兵器堆里拔了出来!
是真的!
不是幻觉!
“天……天爷啊……”
李二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捧着那把锈迹斑斑的腰刀,泪水夺眶而出。
“神仙!是神仙显灵了啊!”
他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引线。
跟过来的十几个人,全都疯了一样冲了上去!
有人抱着一捆长矛又哭又笑,有人拿起一把锄头,激动得浑身发抖。
“兵器!是兵器!”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坳。
那些原本已经绝望等死的灾民,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不信,随即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连滚带爬地涌了过来。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座钢铁小山时,整个山坳彻底沸腾了!
这不是兵器。
这是活路!
这是老天爷给他们这群被抛弃的人,指的一条活路!
凤三娘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死死地盯着那座兵器山,心脏狂跳。
她走上前,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面破烂的木牌。
木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借着月光,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
“兵部……废……弃……”
兵部废弃的?
朝廷的东西?
为什么会扔在这里?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那道圣旨!
“天灾乃天意,非人力可抗!朝廷府库空虚,无钱无粮……”
“另!即日起,大晏境内,任何州府关隘,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灾民迁徙!”
原来……是这样吗?
朝廷不是不管他们。
朝廷是……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们一条路?
给他们自由,再给他们武器?
这是……要他们自己去抢一条活路出来?!
凤三娘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急促。
她看着眼前这数万狂喜的灾民,看着他们手中冰冷的铁器,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她心底野蛮地生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