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刀在指尖微微颤抖,锋利的刀刃在机甲模型的眼部零件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李明猛地攥紧刀柄,指节泛白——那零件上的眼睛轮廓,竟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几分公寓天花板上那些眼睛的诡异感。
“怎么了?”老张正好路过,瞥见他这副模样,皱起眉,“手不稳就歇会儿,这零件可贵了。”
李明“嗯”了一声,把刻刀扔在工作台上,起身走到窗边。工作室在loft的二层,窗外是老城区的青瓦屋顶,鸽子群从空中掠过,留下几声咕咕的叫。可这寻常的烟火气,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老张,”他忽然开口,“你查到的那个画疯子陈默,还有别的线索吗?”
老张愣了一下,从抽屉里翻出个笔记本:“我早上又查了查,这是我记下来的零碎信息。他失踪前住的地方,就是你租的那栋楼,而且……就是你现在住的那间屋子。”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沉。
“还有,”老张指着笔记本上的字,“陈默有个学生,叫林薇,据说当年是他唯一的弟子,后来改行当插画师了,就在本市。我托人问了问,找到她的工作室地址了。”
“林薇?”李明盯着那两个字,“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不好说,但总归是条线索。”老张把笔记本推给他,“你要是想去问问,我下午陪你。”
李明攥着笔记本,指腹摩挲着那行地址,指尖冰凉。他知道,要想弄清楚公寓里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从陈默身上找答案——那个画了一辈子眼睛,最后离奇失踪的疯子。
下午两点,老张开着车,载着李明往林薇的工作室赶。地址在一条文创街区里,沿街都是涂鸦墙和玻璃幕墙的工作室,和陈默当年住的老破楼判若两个世界。
林薇的工作室在三楼,门上挂着块木质招牌,写着“薇光插画”。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一股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
工作室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几幅插画,风格清新明快,画的多是森林和小动物,和陈默那种诡异的眼睛画判若云泥。一个穿着米色毛衣的女人正坐在画架前调色,听到动静回头看了过来。
她约莫三十岁上下,梳着低马尾,眼睛很亮,带着几分警惕:“请问你们是?”
“您好,我们找林薇女士。”老张递过名片,“我是模型工作室的老张,这是我朋友李明。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陈默。”
听到“陈默”两个字,林薇的脸色明显变了变,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我不认识他。”
“您认识的。”李明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我们知道您是他的学生。我最近租了他以前住的房子,遇到了一些……怪事,和他画的眼睛有关。”
林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沉默片刻,放下画笔:“进来坐吧。”
三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林薇给他们倒了水,自己捧着杯子,指尖泛白:“老师失踪那年,我才十八岁。警方调查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不是故意隐瞒,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您知道些什么?”李明追问。
“老师的画,”林薇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些眼睛,不是普通的画。他说,每只眼睛里都住着一个‘注视者’。他画了一辈子,就是想把那些‘注视者’困在画里。”
“注视者?”老张皱眉,“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林薇摇头,“老师说那是从‘缝隙’里钻出来的东西,没有实体,只能靠‘看’来存在。它们喜欢黑暗,喜欢被人忽视的角落,一旦有人长时间被它们注视,就会……”
她顿住了,脸色苍白。
“就会怎么样?”李明追问。
“就会变成它们的‘容器’。”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老师失踪前一个月,变得很奇怪。他把自己锁在画室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我透过窗户看过一次,他对着天花板画画,嘴里不停念叨着‘太多了,困不住了’。”
天花板!李明的心猛地一揪。
“他画的天花板……”他急忙问,“画的是什么?”
“是眼睛。”林薇的眼神里闪过恐惧,“密密麻麻的眼睛,铺满了整个天花板。他说,那些‘注视者’从画里跑出来了,钻进了墙壁,钻进了天花板,它们在盯着他,等着占据他的身体。”
李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和他经历的一切完美重合。
“他失踪那天,我去画室找他。”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门没锁,里面空荡荡的,画具扔得满地都是。墙上、地上、天花板上,全是未干的颜料,画的全是眼睛。只有一幅画是完成的,挂在客厅正中央——画的是老师自己,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周围环绕着无数只眼睛。”
“那幅画呢?”
“被警方收走了,说是证物。后来案子成了悬案,画也不知所踪。”林薇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年纪小,吓得连夜搬了家,再也没敢回去过。这些年,我刻意忘记这件事,甚至改了画风,再也不画眼睛……”
她看向李明,眼神复杂:“你遇到的怪事,是不是……那些眼睛会动?会从画里跑出来?”
李明点头,把油画里的眼睛、气球上的眼睛、天花板上的眼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林薇听完,脸色惨白如纸:“它们还是找来了……老师当年没骗我,它们真的困不住。”
“有没有办法阻止它们?”李明急切地问,“总不能一直被它们盯着。”
林薇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起身走到书架前,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本子:“这是老师的画稿本,当年他失踪后,我偷偷从画室里拿出来的,一直没敢看。”
本子是皮质封面,已经有些开裂。李明接过,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眼睛,铅笔勾勒的、炭笔涂抹的、水彩晕染的,每一只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眨动。
翻到最后几页,画风变得潦草而疯狂,线条扭曲,墨迹杂乱,画的全是天花板,上面布满了重叠的眼睛,旁边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字迹:
“缝隙在扩大……它们在渗透……”
“光可以暂时驱逐,但困不住它们……”
“它们需要‘载体’……任何有‘眼’形的东西都可以……”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源头’……那个最先从缝隙里钻出来的‘注视者’……它藏在……”
后面的字迹被墨水晕染了,看不清。
李明的心跳得飞快:“源头?藏在哪里?”
林薇凑过来看,指着被晕染的字迹边缘:“这最后几个字……好像是‘瞳孔深处’?”
“瞳孔深处?”老张皱眉,“什么意思?”
“老师的画里,”林薇忽然想起什么,“他画过一幅《原点》,说那是他画的第一只‘注视者’,是所有眼睛的源头。那幅画……他说过,藏在一个‘只有眼睛能看到’的地方。”
李明猛地想起公寓里那幅被他劈掉的油画——画的是深林,藏着无数眼睛。难道那幅画和《原点》有关?
“那幅《原点》是什么样子的?”
“黑,全是黑的。”林薇回忆道,“只有正中央有一点极淡的灰,像瞳孔。老师说,那是‘注视者’的本体,不能看太久,否则会被它‘看’到灵魂里去。”
李明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那幅深林油画时,总觉得林子深处有个看不见的点在盯着自己,现在想来,恐怕就是那幅《原点》藏在里面。
“我把那幅画烧了。”他声音干涩,“就在昨晚。”
林薇的脸色更白了:“烧了?老师说过,‘注视者’怕火,但烧不掉源头,只会让它们变得更狂暴,因为失去了束缚……”
李明的心沉到了谷底。难怪今晚天花板上的眼睛会爆发得那么厉害,原来是他毁了束缚它们的画。
“现在怎么办?”老张也急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把明子当成‘容器’吧?”
林薇盯着陈默的画稿本,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这里有个符号!”
那是个用炭笔反复涂抹的符号,像一只竖着的眼睛,瞳孔是个螺旋。旁边写着两个字:“封印”。
“老师说过,这个符号能暂时困住‘注视者’,但需要‘同源之物’作为媒介。”林薇的眼睛亮了一下,“同源之物……就是它们依附过的东西!”
李明立刻想到了那些被烧的气球残骸、油画碎片。他当时把它们扔进了远郊的焚化炉,但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灰烬?
“我知道在哪!”他起身就往外走,“老张,开车!”
赶到焚化炉时,天已经擦黑。这里是处理工业废料的地方,荒无人烟,只有几个巨大的金属炉体矗立在暮色里,散发着焦糊的气味。
李明和老张翻遍了炉边的废料堆,手指被尖锐的金属划破也浑然不觉。就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老张忽然喊了一声:“找到了!”
他手里捏着一块焦黑的木片,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油画的颜料,正是那幅深林画的碎片。更重要的是,木片边缘有个模糊的印记,像极了林薇说的那个“封印符号”。
“快走吧!”李明一把抢过木片,心脏狂跳。他能感觉到,周围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睁开,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像针一样扎人。
开车返程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窗外的路灯飞快掠过,在车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
“我们去公寓?”老张的声音有些发紧。
“嗯。”李明攥着那块焦黑的木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林薇说,必须在午夜前找到《原点》,用这个符号封印它,否则等它们彻底冲破束缚,就没人能制住了。”
“可《原点》不是被你烧了吗?”
“没有。”李明摇头,想起陈默那句“藏在只有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它不在画里,是藏在画后面。我劈油画的时候,好像看到画框后面有块木板是空的……”
他当时只顾着害怕,没细看,现在想来,《原点》一定就藏在那里。
回到公寓楼下时,已经是十一点半。整栋楼黑漆漆的,只有李明住的那间屋子,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是他早上没关的电视还在亮着。
“我一个人上去。”李明下车前,把手机递给老张,“如果十二点我没出来,你就报警,或者去找林薇。”
“不行,我陪你!”老张要开车门。
“你在下面接应,更稳妥。”李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那块焦黑的木片,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单元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李明摸着墙壁往上走,每一步都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像踩在某种软滑的东西上。他不敢低头看,只能咬着牙往上爬。
到了二楼门口,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里面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李明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比昨晚更甚。客厅里的电视还在播放节目,但屏幕上的画面扭曲变形,所有嘉宾的脸都变成了由眼睛组成的怪相,在屏幕里对着他“笑”。
而天花板上,那些眼睛已经不再隐藏。
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天花板,大的像碗口,小的像芝麻,瞳孔颜色各异,有血红的、漆黑的、浑浊的,全都死死地盯着他。它们在蠕动、融合,彼此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张由眼睛组成的脸,比昨晚更大了,占据了天花板的中央,正缓缓地往下“沉”,边缘的眼睛已经垂到了半空,像无数条肉色的触手。
李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死死咬住牙,没有后退。他记得林薇的话,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直射向那张眼睛脸。
“滋啦——”
光线照射的地方,眼睛们发出痛苦的嘶鸣,纷纷往后缩。那张脸似乎被激怒了,猛地加速下沉,无数只眼睛从天花板上脱落,像雨点一样朝他砸来。
李明侧身躲开,那些眼睛砸在地上,变成一滩滩粘稠的黑液,然后迅速蠕动着,重新爬向天花板。
他没空理会这些,直奔客厅中央那面墙——昨晚挂油画的地方。他记得画框后面是空的,伸手摸向墙壁,果然摸到一块活动的木板。
“滚开!”他用肩膀猛地撞向木板。
“轰隆”一声,木板被撞开,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洞里没有光,却能感觉到一股比周围更阴冷、更粘稠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呼吸”。
就在这时,那张眼睛脸已经沉到了他头顶,无数只眼睛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冰冷刺骨。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进皮肤,试图钻进他的身体。
“就是现在!”李明低吼一声,掏出那块焦黑的木片,对准墙洞里的黑暗,同时用手指蘸着自己被废料划破流出的血,在木片上画出那个螺旋瞳孔的符号。
林薇说过,“封印”需要媒介,也需要“活物的气息”作为引子。
当血画的符号完成的瞬间,木片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墙洞里的黑暗猛地翻滚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咆哮。
“啊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尖啸从洞里传出,震得李明耳膜生疼。天花板上的眼睛们剧烈地颤抖起来,纷纷流出黑色的汁液,像是在哭泣。那张眼睛脸迅速萎缩,无数只眼睛崩裂开来,变成黑色的雾气,被墙洞里的黑暗吸了进去。
李明死死地举着木片,手臂酸麻,却不敢放松。白光越来越亮,墙洞里的黑暗被一点点驱散,露出里面一幅嵌在墙壁里的小画——正是林薇说的《原点》。
全黑的画布中央,一点极淡的灰。此刻,那点灰正在剧烈地收缩、颤抖,像是在反抗。
“收!”李明用尽全身力气,将木片按向那幅小画。
“噗”的一声,木片贴在了《原点》上,血画的符号与画中央的灰点重合。白光瞬间收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天花板上的眼睛、地上的黑液、空气中的腥气,全都像退潮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电视还在播放着正常的节目,屏幕光照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干净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他看着墙上那块嵌着《原点》和焦黑木片的地方,木板已经自动合上,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疯狂的幻梦。
他抬手看了看手机,十二点整。
他做到了。
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月光洒进客厅,带着清冽的凉意。他看向楼下,老张的车还在,车灯亮着,像两颗等待的眼睛。
李明笑了笑,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他知道,这里不能再住了。那些“注视者”被封印了,但他不敢保证它们不会再次冲破束缚。
收拾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放着他昨晚没来得及带走的模型工具箱。打开箱子,里面的刻刀、颜料、零件都在,只是在工具箱的底层,多了一张画。
一张用炭笔画的眼睛,瞳孔是个小小的螺旋,和他刚才画的封印符号一模一样。画的右下角,有个潦草的签名:陈默。
李明拿起画,指尖微微颤抖。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孤僻的画疯子,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天花板上的眼睛,一笔一划地画下这个符号,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
或许,陈默并没有失踪。
或许,他只是变成了另一种“注视者”,用自己的眼睛,默默守护着这个被他困住的“原点”。
李明把画折好,放进背包。他关上灯,锁好门,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诡异经历的公寓,转身走进了楼道。
楼下的老张看到他出来,立刻下车迎上来:“没事吧?”
“没事了。”李明笑了笑,月光洒在他脸上,带着一丝释然,“都结束了。”
车驶离老街区时,李明回头望了一眼。那栋老公寓的二楼窗口,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在那片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谢。
而那幅《原点》,连同那个焦黑的木片,将永远封存在墙壁里,伴随着那个关于眼睛的秘密,一起沉睡在老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