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站在总医院外,感受着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以及肩上那愈发沉重的担子。
宣大刚刚经历了一场超越常规的恶战,元气大伤,急需休养生息,巩固战果,消化缴获的罪证,并准备应对范永斗和魔教可能的反扑,以及来自京城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雷霆。
内忧外患,千头万绪。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就在陈天筹划着如何整顿内部、积蓄力量之时,来自宣府方向的紧急军报再次送到了他的案头。
“报——督师!宣府巡抚张任学急报!一支约三千人的溃兵,自南面溃退而来,已突破我方边境哨卡,进入宣府地界!该部号衣混杂,旗号不明,军纪涣散,沿途劫掠村镇,滋扰百姓,民怨沸腾!张巡抚已派兵监视,但该部仍有失控之势,请督师定夺!”
溃兵?三千人?
陈天的眉头瞬间拧紧。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用细想也知道,这大概率是从中原剿寇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官军,被高迎祥、张献忠等流寇打得丢盔弃甲,成了无头苍蝇,流窜到了相对安稳的宣大。
这样的溃兵,破坏力极大。
他们失去了建制和约束,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若不及时处置,不仅祸害地方,更可能成为引爆宣大这个火药桶的火星。
“传令赵胜,点齐铁山营两千精锐,随我即刻前往宣府!”
陈天没有任何犹豫,压下身体的疲惫,沉声下令。
这件事他必须亲自处理,既要果断,也要避免激化矛盾,引发更大的乱子。
“督师,您的身体……”赵胜担忧道。
“无妨,路上调息即可。”
陈天摆了摆手,眼神锐利,“带上足够的粮食和药品。”
快马加鞭,陈天带着两千铁山营精锐,星夜兼程,赶到了宣府镇边境。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
一个原本还算安宁的村镇,此刻已是满目疮痍。
房屋被破门而入,鸡飞狗跳,哭喊声不绝于耳。
一些穿着破烂号衣、面黄肌瘦的溃兵,正三五成群地抢夺百姓的粮食和财物,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甚至亮出刀兵。
更有甚者,在光天化日之下追逐妇女,行为令人发指。
而更远处,黑压压一大片溃兵,或坐或卧,茫然无措,如同惊弓之鸟,但眼神中又带着野兽般的凶光。
他们看到装备精良、军容鼎盛的铁山营出现,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破烂兵器,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宣府巡抚张任学带着本地兵马,在外围布防,但显然也有些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弹压,生怕激起兵变。
陈天的到来,让张任学松了口气,也让那些溃兵更加骚动不安。
陈天没有立刻采取强硬手段,他策马来到阵前,目光冷峻地扫过那些如同乞丐般的溃兵,运起真气,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本督乃宣大总督陈天!尔等何人麾下?为何擅闯我宣大防区,劫掠百姓?!”
溃兵中一阵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稍显完整、像是低级军官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噗通跪下:“总……总督大人容禀!我等原是……是河南巡抚元默麾下官兵,在……在渑池被流寇击败,一路溃退至此……实在是饿得没办法,才……才……”
“饿得没办法,就能抢劫同胞,欺凌妇孺?!”
陈天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看看你们的样子!还像是大明的官军吗?与土匪何异?!”
那军官和周围的溃兵被他的气势所慑,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
陈天话锋一转,语气稍缓:“但本督念尔等亦是朝廷经制之兵,遭此大难,情有可原。现在,给你们两条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放下兵器,接受整编!本督保证,只要你们遵守军纪,不再扰民,可给你们一口饭吃,一条活路!愿意继续当兵的,经过甄别训练,可补充入我军中!不愿当兵或不合格者,安排屯田,自食其力!”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瞬间变得冰冷无比:“第二,负隅顽抗,继续为祸地方!那就休怪本督军法无情!铁山营何在?!”
“在!”
身后两千铁山营精锐齐声怒吼,声震四野,浓烈的煞气扑面而来,让那些溃兵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鲜明的对比,强大的威慑,再加上“一口饭吃”的承诺,瞬间击溃了这些溃兵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哐当!哐当!
有人带头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如同瘟疫传染般,越来越多的溃兵丢掉了刀枪,跪地乞降。
少数几个还想鼓噪闹事的兵痞,也被周围人死死按住。
“很好!”
陈天满意地点点头,“赵胜!”
“末将在!”
“派人收缴所有兵器,登记造册!将这些人分批看管起来!”
“张巡抚!”
“下官在!”
“立刻组织人手,搭建临时营地,设立粥棚,先让他们吃顿饱饭!同时,派遣医官,为其中伤病患者诊治!”
“下官遵命!”
铁腕与怀柔并用,一场可能酿成大祸的溃兵危机,被陈天以极高的效率迅速控制住。
接下来的几天,是繁琐却至关重要的甄别工作。
陈天亲自坐镇,由赵胜和张任学手下可靠的军官组成甄别小组。
对于那些底层士兵,主要询问其籍贯、家庭情况、从军经历,观察其言行。
愿意留下且身家清白的,打散编入宣大各军作为辅兵,或直接补充进急需人手的军屯。
有家眷在原籍、强烈要求返乡的,发放少量路费遣散。
对于那些军官和明显是兵痞、恶习难改的家伙,则严厉处置。
克扣军饷、纵兵劫掠的首恶,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情节较轻但不堪用的,强制编入苦役营,去修城墙、挖水渠,用劳动改造。
整个过程公开、公正,虽然严厉,却让人无话可说。
大部分溃兵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逐渐安定下来。
那些被处罚的,在铁山营的钢刀监督下,也不敢造次。
最终,三千溃兵,约有一千五百人经过初步甄别,愿意留下并被编入宣大体系。
另外近千人被遣散或处以劳役。
剩下的几百人,则在混乱中逃散或之前就已伤亡。
既消除了一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又为宣大补充了一批经历过战火的有生力量。
宣大本地军民看到总督处事公道,手段果决,既维护了他们的利益,又未滥杀,更是心服口服。
至于说举报,军法从事,算了吧,你连军饷都不发,还指望别人给你卖命。
处理完溃兵事宜,陈天终于能稍微喘口气,准备返回大同,继续处理积压的政务和那随时可能爆发的晋商危机。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之际,一匹来自京城的快马,携带着一封没有经过通政司、直接来自司礼监的密信,送到了他的手中。
送信的不是普通的驿卒,而是一名面色阴沉、眼神倨傲的太监。
陈天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屏退左右,拆开了那封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密信。
信上的内容,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信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以私人名义写来的,语气看似关切,实则充满了冰冷的威胁和最后的通牒。
信中提醒陈天,他在宣大“功高震主”、“擅权跋扈”已引起朝野公愤,尤其是“擅杀大将王朴”、“结交妖人”、“靡费国帑”等事,证据确凿,弹劾他的奏章已堆积如山。
崇祯皇帝虽然暂未表态,但天心难测……
最后,信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建议陈天,最好主动上表请辞宣大总督一职,并自愿回京“修养”,如此,或可保全自身与部下。
若在恋栈不去,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份参与弹劾他的官员名单,密密麻麻,涵盖了阉党、部分东林党,乃至一些中立官员,其势之大,令人心惊!
这不再是猜忌,而是赤裸裸的逼迫!是要将他连根拔起!
陈天缓缓放下信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汇聚,有岩浆在奔涌。
他走到窗前,望着京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知道,最后的摊牌,终于还是来了。
是束手就擒,回京任人宰割?还是……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黑金佩刀。
“王公公,还有朝堂上的诸公……”
陈天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
“你们……这是在逼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