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镶的家丁?
陈天眼中寒光一闪,瞬间从沉思中惊醒。
他和赵胜、侯三此行极为隐秘,连总督行辕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去向,姜镶的人怎么会摸到这里?
是巧合?还是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总督行辕的动静?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完全脱离那些地头蛇的视线。
“熄灭火堆,隐蔽!”陈天当机立断。
三人迅速将篝火踩灭,用沙土掩盖痕迹,然后借着夜色和残破燧墙的阴影,悄然隐匿起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二十余骑果然在这座废弃烽燧附近放缓了速度。
火把的光芒摇曳,映照出他们身上精良的皮甲和锋利的马刀,确实是姜镶麾下那些骄悍的家丁。
为首一名头目勒住马,锐利的目光扫过黑暗中的烽燧,似乎有些疑惑。
“头儿,这破地方鬼都没有,是不是看错了?”一名家丁嘀咕道。
那头目皱了皱眉,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骂骂咧咧道:“妈的,白跑一趟!走,回去禀报总兵,就说没发现那姓陈的踪迹!”
说罢,一行人调转马头,沿着来路疾驰而去,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烽燧内,陈天三人缓缓显出身形。
“督师,他们果然是冲着您来的!”侯三后怕道,“这姜镶,胆子也太大了!”
陈天面色冰冷:“不是胆子大,是狗急跳墙了。我杀了吴昆,又要清查兵员,断他们财路,他们岂能坐以待毙?这次是追踪,下次……恐怕就是真正的杀招了。”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慢悠悠地调研了。
必须尽快返回大同,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调动地脉国运,才能以雷霆手段,将改革推行下去!
否则,等那些地头蛇完全反应过来,结成同盟,事情就更难办了。
“收拾一下,连夜赶路,回大同!”
数日后,陈天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大同总督行辕。
他回来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再次搅动了宣大官场那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死水。
没有人知道他这十几天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年轻总督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冷硬,更加决绝。
没有休息,没有酝酿。
回到行辕的第二天,陈天便连下三道钧令,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了整个宣大军政体系!
第一道:《宣大镇核饷整军令》
核心就八个字:“饷额合一,汰弱留强”!
命令宣布,即日起,废除过去混乱不堪的饷银发放体系,实行严格的“饷额制”。
所有官兵饷银,将由总督府新设立的“饷司”统一核算、直接发放到个人手中,最大限度杜绝各级军官克扣、截留!
同时,限期一月,由总督府派员会同巡按御史,对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所有营、哨、墩、堡,进行彻底的点验核查,登记造册。
所有虚报、冒领的“空额”、“鬼兵”,一律清除!
第二道:《宣大镇新练军营章程》
宣布在大同、宣府、太原三地,分别设立“新练军营”。
从各镇核查后的实有兵员中,遴选年纪轻、身体好、无不良嗜好者,进入新练军营,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集中强化训练。
新练军营由总督府直辖,配备最好的教官,陈天计划亲自制定训练大纲,并让赵胜等老兄弟担任骨干,同时供应足额粮饷,更新武器装备。
目标很明确——打造一支真正属于他陈天、能打硬仗的核心精锐!
第三道:《宣大镇老弱安置条陈》
对于核查中被淘汰的老弱残兵,并非一踢了之。
命令规定,根据其军龄、战功,发放数额不等的遣散银,并提供路引,鼓励其返乡归农,或是在边地就近安置,给予荒地垦种。
这三道命令,如同三把巨大的铁梳,狠狠梳理向宣大这块板结僵硬的土地。
消息传出,底层士卒在短暂的惊疑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期盼。
足饷!直接发放!淘汰老弱!选拔精锐!
这每一条,都像是黑暗中透出的光,照亮了他们绝望的生活。
然而,与底层士卒的欢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级军官,尤其是那些高级将领和地方豪强的剧烈反弹和恐慌。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陈天这三把火,烧掉的是他们世代经营、赖以享乐的根基。
总督府行辕,瞬间成了整个宣大目光汇聚和暗流冲击的焦点。
软抵制,开始了。
大同镇总兵府。
姜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陈天的钧令狠狠摔在桌上,对着下首的心腹将领们低吼道:“直接发饷?清查空额?他陈天想干什么?想把咱们都逼上绝路吗?!”
一名参将愤然道:“总兵,不能让他这么胡来!咱们手底下几千号兄弟,就指着这点空额过日子呢!都给他查没了,兄弟们喝西北风去?”
“就是!还有那什么新练军营,摆明了是要夺咱们的兵权!把能打的都抽走了,咱们不成光杆司令了?”
姜镶眼中闪烁着凶光:“他想查?好啊!让他查!传令下去,各营各哨,都给老子‘好好配合’!该有的兵,一个都不能少!该有的装备,一件都不能缺!至于……这些兵能不能打仗,装备能不能用,那就不是咱们能保证的了!”
心腹们心领神会,这是要阳奉阴违,用表面文章糊弄过去。
暗中破坏,也接踵而至。
宣府镇,王朴称病的庄园内。
他悠闲地品着茶,听着管家的汇报。
“老爷,大同那边姜总兵传来消息,让咱们统一口径,一致对外。另外,咱们派去接触那几个负责核查的书吏的人回话了,塞了点银子,他们答应……在登记造册时,‘灵活’一点。”
王朴满意地点点头:“嗯,做得不错。记住,不要硬顶,那陈天有尚方宝剑,逼急了他真敢杀人。咱们就给他拖,给他磨!宣大地广人稀,营堡众多,一个个查过去,没半年功夫查不完!这期间,变数多着呢!”
他顿了顿,阴冷一笑:“还有,给下面那些被淘汰的老兵油子煽煽风,点点火!告诉他们,总督府那点遣散银,根本不够活命!让他们去闹!我倒要看看,他陈天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阻力,化为了实际行动。
总督府派往各营点的核查小组,遭遇了各种“意外”。
不是名册“意外”被水浸毁,就是仓库“突然”失火,或者负责点验的军官“恰好”生病,士兵被临时调防……各种拖延、搪塞、制造混乱的手段层出不穷。
一些被淘汰的老弱兵卒,在某些人的暗中鼓动下,开始聚集在总督府门外哭诉、闹事,要求提高遣散标准,场面一度混乱。
甚至,陈天亲笔制定的新练军营训练大纲草案,还未正式颁布,其核心内容竟已泄露出去,在军中流传,引来了不少守旧军官的私下嘲讽和抵制。
面对这重重阻力,陈天的回应,只有更加坚决的铁腕。
他再次祭出了尚方宝剑!
大同镇一名游击将军,因公然抵制核查,并纵容家丁殴打总督府派去的书吏,被陈天亲自带队拿下,证据确凿之下,直接以“抗命、殴打上官”的罪名,在军营校场公开斩首,首级传示三镇。
同时,他大力提拔那些在核查中表现公正、敢于任事的低层军官,以及张任学御史推荐的少数清廉文官,充实到新设立的“饷司”和核查队伍中,由赵胜、侯三等亲信带队,赋予他们临机专断之权,强力推进改革。
对于闹事的老兵,陈天亲自出面,一方面严厉警告幕后煽动者,另一方面,则从自己本就紧张的总督公帑中,挤出一部分,适当提高了遣散标准,并承诺优先安置无家可归者,终于将事态渐渐平息下去。
一时间,宣大官场再次风声鹤唳。
陈天用淋漓的鲜血和毫不妥协的态度,强行将改革的齿轮,在一片泥泞和抵抗中,艰难地向前推动了一寸又一寸。
汰弱留强,整顿军制的风暴,终于在这片古老而沉沦的土地上,猛烈地刮了起来。
然而,陈天深知,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硬骨头,比如姜镶、王朴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军头,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未真正触及。
就在他忙于应对各方阻力,试图将新军制推行下去之时,一封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文书,被直接送到了他的案头。
陈天拆开一看,是内阁转来的兵部咨文。
上面的内容,让他的眉头瞬间紧紧锁起,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咨文以严厉的口吻,斥责他“擅更祖制”、“操切扰军”、“恐激边衅”,并要求他“即刻暂停一切更张之举,稳守成规”,同时……命令他限期押解一批拖欠的“赏夷银”和粮草,前往长城外的指定地点,交割给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的使者。
看清这封咨文的内容和那苛刻的条件,陈天猛地将咨文拍在桌上,眼中怒火燃烧。
这绝不仅仅是朝廷的常规指令。
这背后,必然有黑手在推动。
是谁?
是曹化淳?还是京营那些人?
或者是……宣大本地势力与朝中之人里应外合?
他们这是要借朝廷的大义名分,给他套上枷锁,让他进退维谷。
去,则资敌养寇,寒了将士之心,他之前的立威和改革将大打折扣。
不去,则是抗旨不尊,正好给了他们攻讦的借口。
好毒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