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停的疾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马车终于抵达了京畿腹地。
远处,蜿蜒的永定河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淡淡的灰白。
横跨河上的卢沟桥,如同一条石龙,静静地伏在河面之上。
此时,恰是所谓的“卢沟晓月”时分。
若在太平盛世,这该是一幅绝美景致:天际残月如钩,清辉洒落,桥上的石狮子在月光下形态各异,静谧而庄严。
然而,陈天掀开车帘,看到的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残月的光芒清冷而微弱,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给河面、石桥蒙上了一层凄迷的色调。
桥上并无文人墨客的踪影,只有早起赶路的零星车马和神色匆匆的行人。
河水并不清澈,带着浑浊的土黄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了尘土、烟气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
他并无心欣赏这所谓的名胜,目光锐利地扫过桥面、河岸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北京城轮廓。
那种被多方窥视的感觉,在靠近京城后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可以断定,就在此刻,至少有四五拨不同的人马,在远近不同的位置,监视着这座通往京师的咽喉要道,自然也监视着他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伯爷,过了卢沟桥,就算进京了。”老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天“嗯”了一声,放下车帘。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只是这帝都的第一步,踏出的不是荣耀,而是无尽的警惕。
马车辚辚,碾过卢沟桥古老的石板路。
桥栏上形态各异的石狮子,在陈天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沉默的哨兵,冷眼旁观着每一个进入这座巨兽般城市的人。
过了卢沟桥,官道愈发宽阔,车马人流也明显增多。
然而,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却如同越来越浓的雾霭,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路边的流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巡逻的兵丁,他们盔甲鲜明,眼神警惕,盘查着形迹可疑之人。
沿途的驿站和关卡,查验也异常严格,气氛紧张。
帝都就是帝都,哪怕在腐败,面子上看着还是好的,而历史上的大多数皇帝也就是被这幅场景给欺骗了,以为天下太平,实则两极相反。
终于,北京城那巍峨磅礴的城墙,如同连绵的山脉,横亘在眼前。
灰黑色的墙砖饱经风霜,透着历史的厚重与森严。
高耸的箭楼、密布的垛口,以及城墙上林立的旗帜和隐约可见的守军,无不彰显着帝国中枢的威严与力量。
越是靠近城门,喧嚣声越大。
各种口音的叫卖声、车马的嘈杂声、牲畜的嘶鸣声、官差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这与边关的肃杀、路途的荒凉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这是一种畸形的、充满焦虑的繁华。
陈天的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驶向高大的城门洞。
守门的兵士仔细查验了他们的公文路引,尤其是看到“靖安伯”、“都督佥事”等字样后,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但查验的过程却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原来是陈伯爷,失敬,请伯爷在此稍候,容小的通报上官。”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拱手道,随即派人飞跑入城。
陈天耐心等待,目光透过车窗,观察着这座传说中的帝都。
城门内外,人流如织,达官贵人的华丽轿舆、满载货物的驼队、衣衫褴褛的苦力、神色倨傲的家丁……形形色色的人等,如同汇入大海的溪流,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挣扎、生存。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食物的香气、马粪的骚臭、脂粉的甜腻,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从城市深处散发出的陈腐气息。
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帝都的雄伟与喧嚣,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形的紧张。
每个人似乎都行色匆匆,眼神中带着戒备,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与山海关那种外敌当前、同仇敌忾的氛围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源于内部、无处不在的压抑感。
片刻后,那名队正返回,身后跟着一名穿着礼部服饰的官员。
“下官礼部主事王仁,奉部堂之命,特来迎接靖安伯。馆驿已经备好,请伯爷随下官入城。”
那官员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言语客气,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疏离和公事公办的冷漠。
“有劳王主事。”陈天淡淡回应。
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马车终于驶入了北京城。
城内街道宽阔,店铺林立,坊市如棋盘般规整,其繁华程度远非沿途任何城镇可比。
然而,陈天却无心细看。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进城那一刻起,那些一路尾随的窥视目光,似乎瞬间融入了这庞大的人流中,变得更加隐蔽,也更加难以捉摸。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名为“会同馆”的官办馆驿前。
这里专门接待进京述职或等候召见的外官和勋贵。
馆驿还算整洁清净,但透着一股陈腐的官气。
王主事安排妥当后,便拱手告辞:“伯爷一路辛苦,请在此好生歇息。觐见之事,待下官回禀部堂,自有安排。期间若有任何需求,可吩咐馆驿差役。”
送走了礼部官员,陈天站在馆驿略显空旷的庭院中,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方被高墙切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
帝都的喧嚣被隔绝在墙外,馆驿内异常安静,但这种安静,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风暴的中心。
从现在起,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皇帝何时召见?召见时会问什么?王德化、高起潜之流又会使出什么手段?那枚黑莲令牌和神秘的“听雨楼”,是否会在关键时刻出现?
朱由检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他深吸了一口这帝都沉闷的空气,对身边的亲兵和老仆沉声道:“打起精神,接下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我们……等着。”
陈天缓缓运转《磐石功》,开始了帝都的第一次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