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裹挟着沙砾,如刀子般刮过疏勒河谷,枯树在暮色中扭曲着枝干,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阿璃勒住马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鎏金刀柄上的缠绳—— 那是三年前她在西京边境救过的一对流民兄妹所赠,此刻触到绳结的粗糙质感,心口莫名发紧。
她与柳彦舟、公孙婧率领夜枭先遣队,踏着渐浓的夜色潜入河谷深处,马蹄踏过地面,扬起细碎的黑土,混着干枯的腐心藤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死寂的河谷中格外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腥甜,那是培育药人时,毒素与精血长期交融后凝结的气息,黏腻得让人作呕,钻鼻而入时竟带着一丝熟悉的绝望感——阿璃猛地想起幼时在赵烈、陈婆护卫下,躲在北境柴房,听着突厥破城后流民的哭嚎,也是这般令人窒息的气味。
“墨羽传来消息,黑鹰教余孽在河谷西侧的废弃古堡建立了基地。”
柳彦舟俯身捻起一捧黑土,指腹碾过,粗粝的颗粒感硌着指节,他沉声道:“这土里掺了腐骨粉,是养药人的必备东西。更麻烦的是,墨羽查到,做这事的人名叫楚魂——他为了赶工期,竟用禁术催逼药人成型,哪怕自损三成修为,也要把万魂药人出世的时间,从原定半月硬生生提前到三日。”
楚魂?
阿璃心头一沉,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莫非是黑鹰教的核心人物?
她忽然想起周昭断气前的话,当时只当对方是危言耸听,说什么黑鹰教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天下。
可周昭到死都没吐露过“楚魂”半个字,如此看来,这人的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要诡秘难测。
公孙婧取出早已备好的防毒香囊,分发给身旁的队员,香囊上绣着细密的驱邪纹路,内里填充着艾草与西域特产的驱虫草,她指尖划过香囊边缘的针脚,声音凝重:“古堡周围布了‘腐心瘴’,无色无味,吸入即心智混乱,沦为行尸走肉,这香囊是我花费数日心血精心调制,以醒神草为引,能护得半个时辰周全。另外,改良版定狂散加了九阳砂磨成的粉末,对付普通药人有效,但万魂药人受阴魂操控,恐怕只能暂缓其凶性。”
她话音稍歇,指尖探入怀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红瓷瓶,瓶身莹润,透着几分古意。
“这是九阳朱砂,我公孙家的压箱底至宝。当年先父偶然救了位隐世高人,对方感念恩情才赠予此物,能镇住天下阴邪,只是这东西就剩这么一点,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动。”
阿璃的眸光先是凝了一瞬,落在那只红瓷瓶上,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喉间像是堵了点什么,软和的音色里掺了几分沉下来的郑重:“公孙妹子,这是你家的传家宝,为了我们……”
话未说完,便顿住了,她清楚公孙婧的性子,也明白此刻拿出这仅剩的九阳朱砂,是将多大的底气与信任都交了出来。
风卷着沙粒擦过耳畔,阿璃抬手,轻轻碰了碰公孙婧持着瓷瓶的手腕,指腹触到微凉的瓷面,眼底翻涌着动容,还有几分不忍:“不到万不得已,断断不能动用。这一路艰险,我们既敢来,便没想着要靠旁人舍了至宝护着我们。”
她的目光重新落向远处的古堡,方才还带着几分肃然的眼底,此刻漾开细碎的暖意,“但妹子这份心意,阿璃记在心里了。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也绝不会让这朱砂白白耗费,定要让那些阴邪,付够了代价。”
她微微侧过脸,唇角抿出一点浅淡的弧度,虽依旧是清凌凌的模样,可看向公孙婧的眼神里,却多了层旁人难见的温热,像是漫漫长沙里拢住的一点星火,“有公孙妹子在,哪怕是这荒沙古堡,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完,她唇边那点暖意便如被风吹熄的残烛,倏忽散去。
阿璃转回头,神色一凝,原本清亮的眸子骤然沉静下来,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
她深吸一口带着沙尘气息的夜风,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按在了腰间冰冷的鎏金长刀柄上,指节微微泛白。
“今夜三更,夜枭队员从东侧吸引守卫注意力,尽量闹出动静。我与彦舟、公孙姑娘带一队燕云骑精锐从西侧密道潜入,目标——摧毁药人培育池,擒住楚魂。另外,出发前我已让墨羽用信鸽传书,李明月率燕云骑主力在河谷外三十里埋伏,若看到东侧火光持续两刻钟,便立刻驰援,想来此刻也该到了。”
三更时分,河谷内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突然,东侧传来一阵震天的厮杀声,夜枭队员们点燃火把,火光将半边夜空染成橘红,他们手持兵刃,假装强攻古堡大门,喊杀声与兵刃碰撞声刺破了夜的宁静。
古堡内的守卫果然中计,纷纷提着灯笼、握着弯刀朝着东侧涌去,脚步声与呼喝声渐渐远去。
阿璃三人趁机带一队精锐燕云骑绕到西侧,公孙婧蹲下身,用短剑撬动密道入口的石板,石板下传来沉闷的吱呀声,一股刺骨的阴寒夹杂着更浓烈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孙婧立刻将香囊往众人鼻前递了递:“瘴气浓度比预想的高,屏住呼吸,香囊护不住太久。”
密道内漆黑一片,柳彦舟点燃特制的 “避瘴火把”,淡金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驱散了周围的腐心瘴,也照亮了前方崎岖的通道。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沿途每隔数丈便有一间关押流民的囚室,木栅栏早已腐朽,里面的流民蜷缩在角落,眼神涣散,面色青灰,嘴角挂着涎水——有个孩童模样的流民,手指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饼,那模样竟与阿璃幼时北境记忆中,城破后饿死的小乞丐有七分相似。
“这些流民……都是培育药人的‘养料’。”
公孙婧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满是怒火,握着短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等解决了楚魂,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救出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阿璃握紧刀柄,指节泛白,喉间发紧——她当年没能救下那个小乞丐,今日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行至密道尽头,一扇厚重的石门挡住了去路,石门后隐约传来诡异的吟唱声,低沉而沙哑,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听得人头皮发麻。
柳彦舟贴耳听了片刻,低声道:“里面有阵法波动,楚魂应该在用阴魂之力催化血池。”
阿璃轻轻推开石门缝隙,视线穿过缝隙,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一行人瞳孔骤缩。
大厅中央建着一座巨大的血池,池内盛满了暗红色的血液,表面漂浮着一层黑色的浮沫,数十名黑袍教徒围在血池四周,双手合十,口中吟唱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血池上方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晶球,水晶球内隐约可见无数阴魂在挣扎、嘶吼,一道道黑色的魂丝从水晶球中垂下,探入血池之中。
而血池旁,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背对着石门站立,身形挺拔,手中握着一枚通体漆黑、刻有“楚”字的令牌。
他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对着水晶球低声低语:“雄烈王英灵在上,再等三日,万魂药人便可出世,您的冤屈,终将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