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乱平息后的牧场，夜色如墨，唯有临时搭建的伤帐内烛火摇曳。
柳彦舟刚为最后一名伤员包扎好伤口，指尖的血腥味混着药香，让他一阵眩晕。
乌苏铁勒亲自扶他坐下，递过一碗温热的羊奶，沉声道：“柳先生，你且歇歇。今日若不是你，我乌苏部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柳彦舟接过羊奶，浅浅饮了一口，缓了缓气息：“头人不必多言，我与乌苏部早有渊源，岂能坐视不管。只是有几件事，需得弄个明白，才能彻底根除隐患。”
“先生指的是巴特尔的阴谋？” 乌苏铁勒眼中寒光乍现，“巴特尔这个逆子！至于他为何要背叛我，说起来，倒是我当年一时心软，埋下了祸根。”
他缓缓起身，走到帐外，望着天边残月，声音带着几分怅然：“巴特尔的父亲，曾是乌苏部的副头人，二十年前因私通突厥，意图出卖部落牧场的水源地，被我按族规处死。那时巴特尔年幼，我念及旧情，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将他养在身边，委以重任，想着让他长大后能为部落效力，弥补其父的过错。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心中从未放下仇恨，竟暗中勾结沙狐商队，妄图夺权篡位！”
柳彦舟心中了然，这便解释了巴特尔谋反的深层动机，并非单纯的权力欲，更掺杂着家族旧怨。
“如此说来，蒙克口中‘家人被杀’，恐怕也是巴特尔设下的圈套？”
“定然是！” 乌苏铁勒咬牙道，“我已让人去查蒙克的家人。方才传来消息，蒙克的兄长本是巴特尔的心腹，半月前奉命去疏勒河谷接应沙狐商队的毒草种子，途中被沙狐商队灭口，却故意留下线索，嫁祸给我派去巡查边境的卫队。巴特尔便借此煽动蒙克，说他兄长是因发现我勾结汉人的秘密，才被我杀人灭口。蒙克本就鲁莽冲动，又对巴特尔深信不疑，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正说着，一名护卫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木盒：“头人，柳先生！这是从蒙克的营帐中搜出来的，里面有一些奇特的粉末和一封密信！”
柳彦舟接过木盒，打开后一股腥甜的异香扑面而来，与乌苏铁勒中毒时闻到的异香截然不同，却带着一股阴寒之气。
他用银针蘸取少许粉末，仔细嗅了嗅，脸色微变：“这是‘腐骨粉’，正是培养药人的关键药材！”
乌苏铁勒眉头紧锁：“药人？难道那些伤人的怪物，真的是巴特尔培养的？”
“不仅是他，还有沙狐商队在背后支持。”柳彦舟展开密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是用突厥文写就，“这封信是沙狐商队写给巴特尔的，上面说，药人是他们用西域特产的‘尸花’和‘腐骨粉’炼制而成，专门用来制造混乱，且药人身上的毒素与‘醉魂香’能相互呼应，让人更容易陷入癫狂。信中还提到，待乌苏部内乱之后，他们会派援兵过来，协助巴特尔掌控部落，条件是让乌苏部成为他们在西域的傀儡，每年向他们上缴半数的牛羊和矿藏。”
“好一个狼子野心！”乌苏铁勒怒拍桌案，桌面瞬间裂开一道缝隙，“沙狐商队常年在西域往来，表面上是经商，实则暗中勾结各方势力，图谋不轨。我早该察觉他们的异动，只可惜被巴特尔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
柳彦舟收起密信，沉声道：“头人，如今真相大白。巴特尔不仅要报私仇、夺权力，更要将乌苏部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沦为沙狐商队的工具。而那些药人，便是他们用来瓦解部落抵抗力的利器。幸好我们及时平息了内乱，否则一旦药人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巴特尔虽然被擒，但沙狐商队未灭，或许还有残余的药人和死士。我们需得尽快加固牧场防御，救治伤员的同时，派人严密巡查，务必将其余孽捉拿归案，斩草除根。”
乌苏铁勒点了点头，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先生所言极是。我已命人封锁了牧场四周的要道，任何可疑人员都无法进出。至于那些被蒙克煽动参与内乱的族人，我会按照承诺既往不咎，只是要让他们明白真相，日后不再被奸人蒙蔽。”
帐外，重甲骑兵加固防御的沉雷般脚步声，与远处伤员压抑的低吟缠绕交织。
牧场的静谧之下，是绷如弓弦的神经，与尚未散尽的凛冽杀机，连风掠过草叶的沙沙声，都带着几分肃杀。
柳彦舟望着远方渐渐淡去的硝烟残影，眸色深沉。
巴特尔的阴谋虽已挫败，但沙狐商队的势力仍盘根错节，他心中暗忖：这场席卷西域的风波，恐怕才刚刚掀开一角，远未到落幕之时。
念头既定，他转身看向正调度部署的李明月，神色凝重却不失沉稳，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将密信核心与沙狐商队的阴谋简略复述。
末了，他语气沉凝如铁：“此事牵连甚广，沙狐商队绝非只求乌苏部一地，背后恐藏着搅动西域的更大图谋，必须即刻告知阿璃殿下，请她早做部署。”
李明月闻言眉头紧蹙，目光扫过帐外严阵以待的卫士，又掠过远处黑沉沉的密林，颔首道：“柳先生所言极是，需速报阿璃殿下定夺——唯有她能统筹各方力量，牵制沙狐商队的后续动作。只是此刻牧场虽已封锁，外围要道却仍暗藏未知风险，派谁前往报信，方能万无一失？”
柳彦舟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边缘的纹路，目光锐利：“需选身手矫健、心思缜密，且熟稔西域地形之人。夜枭赵武如何？他常年奔走西域，路径烂熟于心，行事又极为稳妥，不易暴露行踪。”
“赵武确是不二人选。”李明月当即颔首，转身召来一名黑衣卫士，低声吩咐数句。
片刻后，一道精悍身影快步踏入帐中，单膝跪地，动作利落如出鞘利刃：“末将赵武，听候吩咐！”
青年面容冷峻，眼底透着常年行走江湖的警惕与果决。
柳彦舟取出密信，连同一张亲手绘制的简易地图一同递去，语气郑重如山：“此去务必日夜兼程，避开沙狐商队的明暗眼线，将密信与地图亲手交予阿璃殿下。切记，途中若遇变故，宁可毁去密信，也绝不能让其落入他人之手！”
赵武接过密信与地图，仔细藏入怀中贴身之处，抬头朗声道：“末将遵命！定不辱使命！”言罢起身，转身便要融入夜色。
“等等。”柳彦舟唤住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小瓶莹润药膏与一包干燥草药，“这是醒脉膏，可解途中可能遭遇的迷香之毒；此为避虫草，西域密林毒虫遍布，随身携带可保无虞。一路小心，切记安全为先。”
赵武接过药瓶与草药，深深一揖：“多谢柳先生关怀！” 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狸猫般窜出帐外，隐入浓稠夜色之中，仅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黑影，消失在密林边缘。
李明月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声道：“赵武脚程迅捷，不出二日便能抵达西京。只是在他带回消息之前，我们必须守住乌苏部，绝不能给巴特尔与沙狐商队可乘之机。”
柳彦舟点头，目光重回牧场之上。烛火摇曳间，伤员的呻吟声已渐渐微弱，卫士们加固防御的敲击声沉稳有力，透着不容撼动的决心。
“我们当下能做的，便是稳住阵脚——加固防御、救治伤员、追查巴特尔踪迹，三事并行。待阿璃那边有了回应，便能内外夹击，彻底粉碎沙狐商队的阴谋。”
话音刚落，乌苏铁勒已迈步走来。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弯刀，刀鞘上的铜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冽寒光，沉声道：“柳先生放心，我明日一早便亲自带人搜查，定要将巴特尔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报信之事也无需忧心，乌苏部的勇士会沿途暗中接应赵武，确保他一路畅通无阻。”
柳彦舟看向乌苏铁勒，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头人深明大义，如此甚好。只要我们内外同心、上下合力，即便沙狐商队来势汹汹，也未必能讨到半分好处。”
夜色愈浓，残月隐入厚重云层，牧场之上，唯有巡逻卫士的脚步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交织成一片紧绷的宁静。
赵武的身影早已远去，但他肩负的讯息，却如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即将在西域大地上激起层层涟漪。
柳彦舟望着沉沉夜色，心中清明：这场关乎乌苏部存亡、牵连整个西域局势的博弈，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