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达玛觊觎北境,突厥左贤王部暗蓄锋芒,阴山南北顿时山雨欲来,风裹杀气。
南麓山谷刚经厮杀,寒风卷碎雪刮过甲胄,空气里满是铁锈与硝烟味。
断刀残箭斜插冻土,战死的躯体蜷着,雪地上暗红血痕如未干墨迹。
“北府新燕云”战士沉默打扫战场,满脸稚气的士兵手抖着为同袍合眼——那双眼半个时辰前还笑说“打完吃娘做的饼”,此刻只剩冰冷。
他咬唇噙泪,旁侧老兵拍肩哑声道:“习惯就好,多杀个突厥狗,南边就少个百姓遭殃。”
李狂拖着缺口大斧,靴碾突厥尸身翻捡箭矢:“妈的,咄苾那老狼崽子,就会派杂鱼填坑!不够塞牙缝!”话虽狠,独眼里却藏着痛——弟兄少一个,心就像被剜一块。
一道黑影从崖上滑下,张锐落地轻如飞雪,瞥着李狂故作凶狠的模样笑:“狂爷,这一地三十多具尸体,还填不满您牙缝?”
“好你个鹞子!敢笑话老子?信不信把你当柴劈了塞灶膛!”李狂瞪眼,嗓门却没火气。
周达匆匆走来,眉头拧成结,手里伤药包捏得发白:“又折十七个弟兄,伤药、箭矢快见底了。左贤王的人像狼群,打一下就跑,耗都能把咱们耗死。”
三人静了片刻,风卷雪沫打在脸上,恍惚回到跟着镇北王萧策、燕云十八骑征战的日子。
“还记得苏文清先生的‘三矢绝杀阵’吗?”周达忽然开口,眼神飘向雪山,“那时候我还是新兵,看三轮箭雨下去,突厥冲锋阵就跟破布似的散了……”
李狂往地上啐口唾沫,大斧往石上一拄:“当年镇北王何等威风!他带的兵都是硬骨头,韩滔老将军就是他教出来的。乌鸦岭那仗,三百人挡两千突厥兵,老将军最后还笑说‘这把老骨头换够本了’……”话没说完,声音卡在喉咙,独眼里凶光碎成星点,他猛地别过脸,大斧在石上磕出闷响。
张锐指尖抚过崖壁旧刀痕,那是燕云骑在此征战的印记,声音放轻:“韩老将军教我的,不只是杀人。他说真正的猎人得会等,看清风向、知猎物藏处。”
说着指向西南,“那片山谷有他们补给营,防守路数跟当年神雕卫一模一样,暗哨藏在哪棵树下都没改。”
周达眼睛一亮,指尖在雪上飞快划出地形图:“有了!苏将军的三矢绝杀阵,配韩老将军的突袭战术——箭矢少就分三波:一波压阵困营,二波点杀头目和弓箭手,三波留火矢烧粮草!让张锐带小队堵后路,断他们逃路!”
李狂独眼瞬间亮如火焰:“好主意!让狼崽子尝尝,燕云十八骑的厉害没失传!”
他转身朝战士们吼,“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今晚去‘借’突厥人的烤羊肉吃!”
压抑的气氛松快些,有年轻战士扬声喊:“狂爷!能多要两包孜然不?”
“要!把他们营里香料全搬来!不够就扒突厥崽子的腰包!”李狂豪迈挥手,引得众人笑,眼里疲惫淡了些。
入夜,阴山风更烈,“北府新燕云”如鬼魅出动。
张锐带斥候在前,靴裹麻布,落地无声。
他停在松树下,指向前方三丈外哨塔。突厥哨兵正搓手哈气,腰间弯刀闪冷光。
“韩老将军说的,刀要贴喉,腕子别抖。”张锐低声对身旁年轻士兵说,话音未落已如影子般飘过去。
短刀一抹,哨兵连闷哼都没发,就被拖进雪丛。
那士兵攥紧刀柄压下翻涌,用力点头。
另一边,李狂带主力摸向营地,冲锋前还扯着嗓子喊:“弟兄们听好!今晚谁杀的突厥兵最少,谁就洗大伙臭袜子!洗不干净罚吃三天冻饼!”
战士们低声哄笑,手里刀没慢半分。
营帐布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扯开,帐内跳动的火光里,李狂那只独眼迸射的凶光像淬了热油,烫得人不敢直视。
他手中的大斧抡圆了劈下,斧刃破风的锐响里,每一次落刃都稳准狠地“咬”在突厥兵的要害,或是咽喉,或是心口,没有半分偏差。
恍惚间,他竟觉韩老将军的身影就立在自己身后,那杆跟着老将军征战了半辈子的长枪,似还在耳畔嗡嗡啸响,像在催他、在看他。
李狂喉头滚了滚,满是血沫的牙咬得咯咯响,心里的话却像烧红的铁,一下下砸在心上:“老韩!你睁着眼瞧好了!老子今日非砍够一百颗狗头,替你把这血债,一分不差地讨回来!”
周达站在高处土坡,握弓冷静如冰:“一轮箭,压阵!”
数十支箭如密网罩下,钉死营外哨兵,也把刚惊醒的突厥兵困在营里。
“二轮箭,点杀!专打穿皮甲的!”
箭矢尖啸中,营里突厥头目接连倒下,刚要组织反抗的队伍瞬间乱了。
“三轮箭,火矢!让他们暖和暖和!”
裹着松脂的火矢落地即燃,营帐、粮草堆烧起冲天火,映红半边天。
一个突厥军官提刀想冲,刚掀营帐就被周达的箭穿透喉咙,直挺挺倒下。
“守仓爷,您这手,跟当年赵烈(鹰眼)和钱通(弩哥)将军比也不差啊!”身旁射手赞叹。
“少拍马屁!盯紧左翼,有几个想钻林子逃!”周达笑骂。
这场仗打得快收得也快,等突厥部落援军赶到,补给营已成火海,“北府新燕云”早没了踪影,只留满地狼藉,和突厥人怒极的咒骂。
他们本就不图歼敌多少,只按苏文清、李崇嘱咐:袭扰、破坏、拖慢左贤王南下脚步,顺便磨新队伍的锐气。
往后阴山游击战没停过。
李狂渐渐学会压下火气,把勇猛用在刀刃上;张锐侦察技巧更精,甚至能模仿突厥口令骗开防线;周达战术愈熟,总能用最少的人、箭换最大战果。
他们也遇过险:曾被十倍突厥兵困在山谷,弹尽粮绝时啃雪嚼树皮;也曾雪夜追敌,冻得手指握不住刀。
可每次都能撑过来——靠燕云十八骑百战余生传下的法子和韧劲,靠弟兄背靠背的信任,更靠心里的念想:守住北境,不让突厥铁蹄踏过阴山,就是对远方少主最好的支持。
后来,阿璃“重伤”“血脉有问题”的谣言刮到阴山,队伍里有些骚动,年轻战士私下嘀咕。
周达站出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谣言是敌人放的,想乱军心!少主若真有事,苏先生、李崇、萧铁鹰将军岂会坐视?咱们的本分是守好北境这道门,不让突厥人南下——这才是给少主帮忙,不是瞎慌!”
“对!把突厥狼崽子杀干净,就是给少主最好的消息!谁再瞎传谣言,老子先劈了他!”李狂跟着吼。
张锐没说话,只摸了摸腰间短刀。
他抬头望南方,眼神亮如刀:少主在京师扛压力,他们在阴山就得扛北境的天。
信念一稳,队伍更像样子。
他们像刚出炉的刀,在血与火里反复捶打,渐渐磨出锋芒。
“北府新燕云”的名字,跟着一次次胜仗扎进突厥人心里,再提这支部队,突厥兵眼里多了怕。
与此同时,云州都护府烛火亮了整夜。
“报!北府新燕云夜袭突厥补给营,焚了粮草辎重,还缴获一万多支箭!”信使跪地,声音满是兴奋。
李崇从沙盘前抬头,鬓角微颤,木杖顿地:“好个雏虎啸山!没丢燕云骑的脸!”
苏文清捻着胡须,眉头没松:“左贤王这是试探,想找咱们软肋。传令阴山:别纠缠,继续袭扰,能拖一天是一天,拖住突厥铁骑南下脚步就是大功。”
话音刚落,萧铁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杯晃:“达玛又分五千人绕路往北境腹地,还有三千黑狼卫护卫,论钦陵还放话要烧粮仓!”
“倒是好一招双狼噬虎。”苏文清眼底闪过寒光,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燕云”二字,是镇北王旧物。
“李将军,你亲率铁骑驰援北境村落,护百姓和粮仓;萧将军,你坐镇云州防达玛主力;至于左贤王——”
他把令牌递给信使,“让北府新燕云放开手脚打!我要咄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钉板上!”
军令随信使快马奔阴山,还带了三十车淬毒箭矢、百箱震天雷,及苏文清亲笔画的《阴山险要布防图》——图上标满暗哨、伏兵点,连哪段山路易设陷阱都写得清楚。
“奶奶的!苏老头这是把家底都掏给咱们了!”李狂摸着震天雷外壳,独眼红得发亮,指节攥白。
周达郑重叠好布防图塞进怀里:“苏将军信得过咱们,要咱们当阴山铁壁,绝不能让左贤王南下半步。”
当夜,“北府新燕云”按图布防,在阴山七处险要设伏。
张锐还带精锐绕到突厥后方,专挑传令兵下手,一夜截获左贤王三封军令。
咄苾很快尝了苦头。
原本在阴山如入无人之境的狼骑,忽然处处碰壁:
粮道被截,送粮队伍连人带车消失;斥候探路十有八九不回;连隐秘山间小道都藏着淬毒弩箭,走过去就多几具尸体。
“北府新燕云?!”左贤王阿史那咄苾把军令摔在地上,怒极反笑,“好个萧阿璃,竟养了群疯狗!”
他没辙,只能放缓南下脚步,增兵清剿后方。
云州北境压力顿减,李崇也腾出手全力围剿论钦陵的烧粮部队。
接下来几日,战报如雪片般送向云州:“报!北府新燕云在狼嚎涧设伏,歼敌五百,夺了战马!”
“报!李将军击溃论钦陵前锋,救下西边粮仓!”
“报!左贤王主力后撤三十里,不敢再南下!”
萧铁鹰抚掌大笑:“还说双狼噬虎?今日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困虎出柙,雏凤清声!”
角落文书收拾信纸时,瞥见苏文清致京密信,墨迹如刀刻:“北境铁壁已成,雏虎堪当大任。唯望京师磐石,则万狼不足惧。”
这时,窗外忽起鹰啸。
一只玄色信鹰掠过低空,爪间银管映着月光,如冷芒飞向阴山。
几乎同时,阴山深处滚来连绵狼啸。
不是突厥兵哀嚎,是“北境新燕云”战士在山脊上吼出的。
啸声像未开刃的刀划破长夜,惊得满山飞鹞扑棱起飞,也让南边云州,多了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