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舟一头扎进了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厢房,如同饥饿的狼扑向猎物。红妆昏迷在侧榻,苍白的面孔在烛火下如同薄瓷,肩胛处厚厚的绷带渗出暗红。他只看了一眼,便狠狠咬牙,将全部心神投入到眼前琳琅满目的药材中。
“冬虫夏草、雪莲心、百年灵芝、冰片、苏合香……”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飞快地划过药柜上的标签,眼神锐利如鹰隼隼隼,将需要的药材精准地抓取出来。
药炉的火舔舐着陶罐底部,很快,一股比先前清冽许多、带着冰雪气息的奇异药香开始在屋内弥漫开来,隐隐压过了原有的血腥与陈药味道。柳彦舟小心地控制着火候,时而加入研磨成粉的冰片,时而投入几粒通体金黄的秘制药丸。
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翻滚的药液,仿佛在熬煮着唯一的希望。
与此同时,都护府后衙。
刘谨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担忧,身后跟着两名心腹内侍。他刚走到太后静室所在的回廊,便被秦虎魁梧的身躯拦住了去路。
“刘尚书,请止步。”秦虎独臂按在腰刀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大都护有令,太后凤体违和,需绝对静养,任何人无令不得擅入。”
刘谨脚步一顿,脸上立刻堆起忧虑:“秦将军!本官正是忧心太后凤体!方才听闻太后心悸不适,特来问安!还望将军通融!”他作势欲往里闯。
秦虎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铁塔:“末将只遵军令。刘尚书若有要事,可告知末将,由末将代为通禀。”
“你!”刘谨脸上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又强压下去,换作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秦将军!太后安危关乎社稷!岂能由你一介武夫在此阻拦?若是耽误了太后病情,你担待得起吗?!”他声音陡然拔高,试图惊动里面。
“刘尚书!”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刘谨猛地回头。
阿璃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玄色劲装外披着那件青鸾斗篷,烛光映照着她清瘦却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太后刚服了柳先生特制的安神药,此刻已然安睡。刘尚书一片忠心,本都护感念。但太医吩咐,太后需静心安神,最忌惊扰。尚书若有要事,不妨与我说。”阿璃缓步上前,语气平淡,却将“太医吩咐”和“特制药”几个字咬得清晰。
刘谨目光闪烁,迅速在阿璃脸上扫过,又试图越过她看向紧闭的静室门扉,却只看到秦虎那魁梧的背影。
他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一丝笑容:“原来如此……是下官鲁莽了。太后安睡便好,安睡便好……那下官便不打扰了。”他拱手告退,转身时,眼底的阴鸷一闪而逝。
看着刘谨消失在回廊尽头,阿璃并未立刻离开。她走到静室门前,侧耳倾听片刻。
里面寂静无声。
她轻轻推开门缝。
太后并未安睡。她靠坐在软榻上,一名贴身宫女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着一碗参汤。
太后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涣散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蜷曲着,连汤匙送到唇边都反应迟钝,哪里还有半分“安睡”的样子?那宫女神色紧张,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璃的心猛地一沉。那香炉之毒,侵蚀竟如此之快?还是……有新的毒物被送入了?
她不动声色地掩上门,对秦虎低声吩咐:“盯紧所有送进去的饮食、汤药,务必由我们的人经手一次。柳彦舟的药一旦熬好,立刻送来,无需通禀,直接送进去。”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秦虎重重点头。
夜色渐深,寒风在庭院中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
阿璃回到自己临时的值房,毫无睡意。案上摊开着云州城防图,突厥大营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她指尖划过冰冷的图纸,脑中却不断翻涌着那尊紫金香炉、刘谨不甘的眼神、以及太后涣散的双眸。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冯异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寒气。他反手关上门,走到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大都护,‘听风’有消息传回。”
阿璃精神一振,霍然抬头。
“牛毕贤,确有问题。”冯异目光锐利,“‘听风’潜入其府邸,发现此人奢靡无度,远超其俸禄。更在其书房暗格内,搜出一枚御用监的空白封条印鉴,以及……一份香料入库记录的抄本,上面有一批标注‘天字甲等’的龙涎香,入库时间就在太后启程来云州前五日。记录显示,这批香经手入库后,牛毕贤曾以‘核验’为由,单独提走半日。”
空白封条印鉴!单独提走香料半日!这足以让他在封条完好无损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香品!
“证据呢?”阿璃追问。
“抄本与印鉴拓样在此。”冯异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上,“实物无法带出,恐打草惊蛇。但‘听风’留了人盯着,他跑不了。”
阿璃接过油纸包,指尖微凉。这指向牛毕贤的证据链已足够清晰!但……仅仅是牛毕贤吗?
“牛毕贤与京城何人往来密切?”阿璃紧盯着冯异。
冯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默片刻,才沉声道:“‘听风’刚传回的消息。牛毕贤近三月,与刘尚书的管家……私下会面频繁。且……就在今日午后,有快马自云州方向潜入京城,入夜后便直奔刘府后门而去!”
轰!
如同惊雷在阿璃脑中炸响!
刘谨!果然是他!他不仅是指使者,更是在云州城内遥控着京城的牛毕贤!那午后潜入京城的快马,传递的又是什么消息?是城防图?还是……构陷她或柳家的下一步指令?
内奸的链条瞬间清晰得令人窒息。
阿璃豁然起身:“冯将军!请立刻派人……”
话音未落——
“不好了!不好了!”一声凄厉尖锐的呼喊猛地撕裂了都护府的寂静,从后衙方向传来!是太后贴身宫女的声音!
“太后!太后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太医!快传太医!”
阿璃与冯异脸色剧变,同时夺门而出,朝着后衙疾奔!
静室门大敞着,暖阁内一片混乱。两名宫女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软榻上,太后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翻白,口中溢出白沫,脸色呈现一种骇人的青紫!
她身前的矮几上,打翻了一碗尚有余温的参汤,褐色的汤汁泼溅在锦被上,散发出诡异的甜腥气!
柳彦舟捧着他刚刚熬好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新药冲进来,看到眼前景象,瞳孔骤缩!
“是……是‘牵机引’!”柳彦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剧毒!见血封喉!太后……太后这是中毒了!”
“牵机引?!”阿璃如遭重击!这毒比断魂草灰更霸道猛烈!是谁?!竟敢在层层守卫下,对太后下此毒手!
冯异暴怒,厉声如雷:“封锁都护府!所有人原地待命!擅动者杀无赦!秦虎!给我拿下所有后厨及经手汤药之人!即刻审讯!”
整个都护府瞬间如同炸开的蜂窝,混乱、惊惶、恐惧在每一个角落弥漫。
阿璃冲到榻前,看着太后痛苦抽搐、生机飞速流逝的身体,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四肢百骸涌起,直冲头顶!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刺向闻声赶来、脸上带着惊骇与茫然混杂神色的刘谨!
“刘!谨!”两个字,如同从阿璃牙缝里生生挤出,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杀伐之气!
刘谨被她那眼神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萧都护!你……你这是何意?!太后中毒,本官亦痛心疾首!”
“痛心疾首?”阿璃一步步逼近,手缓缓按向腰间鎏金长刀的刀柄,声音寒彻骨髓,“京中牛毕贤、御用监空白印鉴、香料记录、你管家的密会、还有午后潜入刘府的快马……刘尚书,你以为,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谨的心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血口喷人!”他嘶声辩驳,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分晓!”冯异魁梧的身躯踏前一步,与阿璃形成合围之势,目光如刀,“拿下!”
数名金吾卫精锐如狼似虎,直扑刘谨!
“谁敢!”刘谨身边的护卫拔刀欲挡!
“动手者死!”秦虎的咆哮如同炸雷,带着北境特有的煞气,独臂长刀悍然出鞘!
混乱瞬间爆发!刀光剑影在静室门前炸开!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外!
呜——呜——呜——
低沉、雄浑、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号角声,骤然划破了云州的夜空,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暴气势,狠狠压过了都护府内的厮杀与喧哗!
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咚咚咚咚!如同无数巨锤,狂暴地擂击着大地!
“报——!!!”凄厉的嘶喊自城头方向传来,带着撕裂喉咙的绝望,“突厥……突厥全军压上了!夜袭!四面攻城——!!!”
突厥大军,竟在此时,发动了总攻!
内奸图穷匕见,太后生死垂危,外敌十万火急!
云州城,瞬间陷入滔天血海内外夹击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