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白,窗外的车流缓慢得像凝固的糖浆。女儿小雅在后座安静地刷着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导航。这是她们这周第三次驱车前往老家康复医院,五个小时的车程早已成为习惯。
妈,蔡阿姨早上发视频了吗?小雅突然问道。
小雪点点头,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微笑:发了,你爸今天能自己抬手了,蔡大姐说进步很大。她想起视频里丈夫苍白却坚定的面容,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虽然略显呆滞,但每次康复训练时都会闪过一丝熟悉的光芒。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时,小雅皱了皱鼻子。蔡大姐早已等在病房门口,见到她们立即迎上来:今天辉子哥状态特别好,早上还对着窗外的小鸟笑了呢。她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小雪的肩膀,这个动作让小雪眼眶一热。
推开病房门,辉子正靠在床头,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听到声响,他缓慢地转过头来,眼神从迷茫渐渐聚焦。小雪注意到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说什么。
小雅第一个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父亲的手。辉子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回握了一下,虽然力道很轻,却让女儿惊喜地叫出声来。
蔡大姐熟练地帮辉子调整坐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的进步:昨天物理治疗师说辉子哥的肌肉反应比上周好了三成呢。她拧了热毛巾给辉子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
小雪坐在床边,捧着丈夫的手轻轻按摩。她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痕迹依然清晰,虽然戒指早已取下保管。医生说下周可以开始语言康复了,她轻声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吃你最爱的那家牛肉面。
窗外夕阳西下,给病房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小雅正给父亲看她手机里的校园照片,辉子的目光追随着女儿的指尖,偶尔眨眨眼表示回应。蔡大姐悄悄退出房间,留给他们独处的时光。
小雪望着丈夫侧脸新长出的胡茬,想起以前每个周末他都会让她帮忙修剪。她突然从包里掏出剃须刀:今天给你刮胡子好不好?辉子的眼睛亮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剃须刀的嗡嗡声在安静的病房响起时,一滴泪水悄悄滑过小雪的脸颊。她感觉到丈夫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就像二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在电影院黑暗中小心翼翼触碰她的那个瞬间。
夜幕降临,护工蔡大姐端着热牛奶进来,看到小雪趴在床边睡着了,而辉子的手正轻轻搭在妻子的头发上。她轻手轻脚地放下杯子,悄悄关上了病房的灯。走廊的夜灯透过门上的小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鸟鸣声唤醒了小雪。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发现辉子的床铺已经空了。惊慌之下她猛地站起来,却看到蔡大姐推着轮椅从洗手间出来,辉子坐在上面,头发还滴着水珠。
今天醒得特别早,非要自己刷牙洗脸呢。蔡大姐笑着说,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毛巾。辉子的眼神比昨天清明了许多,虽然右半边脸还有些僵硬,但嘴角明显在努力上扬。
小雅提着早餐推门而入,看到父亲清醒的样子,手里的豆浆差点洒出来。爸!你能坐起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轮椅前,蹲下来平视着父亲的眼睛。辉子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却足以让母女俩激动得红了眼眶。
康复科的张医生带着治疗师来查房,看到辉子的状态也很惊喜。看来家属的陪伴确实很有帮助,他翻着病历本说,今天可以尝试站立训练了。
治疗室里,辉子在平行杠中间颤颤巍巍地站着,小雪和女儿一边一个扶着他的手臂。汗水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但他的眼神异常坚定。当治疗师数到第十秒时,他突然清晰地吐出一个字:......雪......
小雪愣住了,这是昏迷以来丈夫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紧紧抱住辉子,感觉到他的手臂也在用力回抱,虽然力道很轻,却让她哭得像个孩子。小雅在一旁又哭又笑,掏出手机记录下这珍贵的时刻。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病床上,辉子疲惫却满足地睡着了。小雪轻轻抚摸着他新长出的黑发,发现里面夹杂的银丝比记忆中多了许多。蔡大姐轻手轻脚地进来,递给她一杯热茶。
辉子哥恢复得真快,蔡大姐压低声音说,昨天半夜我起来看他,发现他正盯着你们的结婚照看呢。小雪望向床头柜上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他们蜜月时在西湖边的合影,年轻的辉子搂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那么灿烂。
傍晚时分,辉子又醒了。这次他的目光直接找到了小雪,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小雪连忙把耳朵凑近,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回家......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握着他的手承诺道: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回家。小雅说要把你的钓鱼竿都擦干净呢。
窗外,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为这个小小的奇迹打着节拍。走廊上传来其他病人家属的谈笑声,混合着护士站广播的叫号声,平凡而温暖的生活气息透过门缝流淌进来,给这个白色的房间带来了久违的希望。
又过了两周,辉子已经能靠着拐杖慢慢走动了。这天清晨,小雪正在帮他系病号服的扣子,突然听见他清晰地说了句:我自己来。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小雅周末从学校赶来,一推门就看见父亲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正笨拙地用左手拿着勺子喝粥。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一个温暖的轮廓。她惊喜地叫出声,书包都来不及放下就冲了过去。
康复训练室里,辉子紧紧抓着平行杠,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物理治疗师数着数:18、19、20!太好了,比昨天多坚持了5秒!小雪和小雅在一旁鼓掌,蔡大姐也忍不住掏出手机记录这一刻。
午休时,小雅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相册。我把我小时候的照片都整理出来了,她翻开第一页,指着婴儿照片说,爸,你还记得吗?你说我出生那天你紧张得把相机都拿反了。辉子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而清明。
傍晚,张医生来查房时带来了好消息。各项指标都很稳定,下周可以考虑转入普通康复病房了。他笑着说,按这个恢复速度,说不定春节前就能回家调养。小雪激动地握住丈夫的手,感觉到他有力地回握了一下。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小雪趴在床边浅眠,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睁开眼,看到辉子正凝视着她,眼神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辛苦你了,他缓慢但清晰地说,等我好了,带你去西湖,就像当年那样。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了床头那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里年轻的他们,和病床前中年的他们,隔着二十年的时光相视而笑。走廊上,蔡大姐轻手轻脚地走过,听到里面隐约的说话声,会心地笑了笑,继续她的夜间巡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