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可能不引人注目,三人在早柚那神鬼莫测的伪装能力帮助下,十分轻松地穿过了玉界门,正式踏上了仙舟罗浮的领地。
他们没有选择前往繁华喧闹的星槎海中枢或者长乐天,而是按照早柚的提议,来到了相对僻静,因为过往种种而人烟愈发稀少的丹鼎司。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味以及陈旧木质结构的腐朽气息,古老的建筑静默地矗立在薄雾与苍翠之间,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划过,更添几分幽深与寂寥。
在进入罗浮仙舟之前,唐七叶做了一件事。
他找了个机会,将景元之前给他的那柄名为止水的练习剑,留在了一个不那么起眼,但必然会有云骑军巡查经过的哨点附近。
按照早柚的吩咐,他在剑鞘内塞入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内容语焉不详,只提及了丹鼎司的某个具体位置和一个时间。
他相信,以景元的智谋,看到这柄失而复得的剑和这封透着蹊跷的信,定然会前来一探究竟。
丹鼎司一角,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早柚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绳索和木板,熟练地绑了一个简易的秋千。
此刻,她正悠闲地坐在上面,小腿轻轻晃荡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真的是来此游玩的天真少女,与周围略显沉郁的环境格格不入。
唐七叶则坐在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石凳上,眉头微蹙,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更远处那个倚墙而立的身影,心里正发愁。
镜流依旧带着那条黑色的眼罩,将她那双能泄露心绪的红瞳彻底遮蔽。
她双手抱在胸前,背靠着斑驳的墙壁,一只脚稳稳地站在地上,另一只脚则随意地蹬在身后的墙面上,形成一个既放松又带着隐隐戒备的姿态。
她整个人如同融入了这片寂静的背景,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刻意感知,几乎会忽略她的存在。
从抵达这里开始,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言不发,对周遭的一切,包括早柚的悠闲和唐七叶的焦灼,都漠不关心。
唐七叶几次试图用眼神或者轻微的动作引起她的注意,或者是想找点话题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哪怕只是关于这里的空气或者这棵古树,但镜流都毫无反应,仿佛他的一切努力都石沉大海。
就在唐七叶几乎要放弃,准备继续和早柚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倚靠着墙壁的镜流,那被眼罩覆盖的面庞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朝向某个方向。
她蹬在墙上的脚尖,也调整了一下用力的角度。
虽然整体的姿势没有太大变化,但那种细微的调整,预示着她已经感知到了有人的接近。
来了。
唐七叶和早柚几乎同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只见薄雾缭绕的青石板路尽头,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他并未穿着象征将军威仪的正式袍服,只是一身简便的玄色常服,银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随着他的步伐盈动着,他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是景元。
他果然来了,而且是独自一人。
早柚立刻从秋千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几步就走到唐七叶身边站定,脸上的悠闲神色也收敛了些,红瞳中闪烁着好奇与几分跃跃欲试。
景元的目光先是扫过唐七叶,随即就落在了他身旁那个气息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镜流”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熔金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清晰的疑惑。
这才多久没见,在这个男人身边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停下脚步,在距离两人数丈之外站定,声音平稳地开口,带着一贯的从容,却隐含着探究。
“既然已经走了,为何还要……”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顿住了。
显然,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眼前这个“镜流”的不对劲。
不仅仅是气息的不同,更是一种内在本质的迥异。
虽然外形极其相似,甚至连那双红瞳都如出一辙,但总感觉……太过“鲜活”,也有些稚嫩。
而且身高上也不太对,眼前这个“镜流”明显要矮一些。
他熔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锁定在早柚身上,继续开口,语气带着确认:
“这位朋友是?”
早柚闻言,非但没有紧张,反而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膛,努力摆出她记忆中妈妈那清冷孤高的姿态,甚至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着镜流的语气。
“怎么了景元师兄,不认识为师了吗?我是你师父镜流。”
一旁的唐七叶已经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感觉脚趾都在替她尴尬。
这丫头……!
不知道她是见到真人版景元紧张忘词了,还是故意欢愉搞耍。
景元显然也没被她这漏洞百出的模仿唬住,他脸上那惯常的慵懒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点玩味。
“莫要说笑了,小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唐七叶,重点落在了早柚对他的称呼上,语气中的探究意味更浓。
“只是这师兄……?”
唐七叶此刻面对景元,已经没有了最初在神策府时的慌乱与畏惧。
或许是经历了星槎海的生死一战,或许是身边多了早柚这个变数,也或许是……对镜流处境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又往上提了提,做了一个“我也不清楚,你自己看”的手势,脸上也写满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景元看着他这副样子,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丹鼎司显得格外清晰。
随即,他的手腕一翻,那柄造型古朴威严的石火梦身已然出现在他手中,狭长的刀身流淌着内敛的金色光晕,发出低沉的嗡鸣。
“咦?”
早柚见状,非但没有害怕,红瞳中反而燃起了更加兴奋的光芒。
“这就要开打了吗?”
景元持刀而立,姿态依旧从容,但周身的气息已然变得凝练而锐利,熔金色的眼瞳中笑意收敛,只剩下属于武者的冷静与审视。
“小友既然铁了心要冒充家师,那就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并未动用全力,只是一记试探性的直刺,刀尖点向早柚的肩胛部位,速度极快,却留有余地,显然是想逼出对方的真实路数。
早柚的反应亦是极快!
她并未硬接,而是脚下步伐一错,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瞬间向后飘退数步,同时还不忘伸手一带,将旁边紧张观战的唐七叶轻巧地推到了一个更远离战圈且相对安全的角落。
确保老爸不会被波及后,早柚的手腕一抖,一柄通体晶莹泛着淡蓝色寒气的冰剑瞬间在她手中凝聚成型!
“来得好!”
早柚轻喝一声,眼中战意盎然。
同样都是妈妈的弟子,她特别想领教一下这位名震仙舟的师兄,在这个时期究竟有多厉害!
她不再保留,手腕翻转,冰剑划出一道道凌厉而精准的弧线,迎向景元的石火梦身!
铛!铛!铛!
清脆而密集的兵器交击声瞬间打破了丹鼎司的宁静!
场中,金色与蓝色的光芒不断交错、碰撞、溅射!
景元的刀法沉稳老辣,大开大合间蕴含着雷光之势,每一刀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与精妙的后续变化。
而早柚的剑法则显得更为灵动诡谲,她将冰元素的特性运用得淋漓尽致,剑招时而如暴雪狂袭,时而如冰棱突刺,步伐飘忽不定,常常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攻击。
更让景元心中暗惊的是,这少女的剑路根基,赫然与他记忆中专属于师父镜流的那一套剑法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许多发力的技巧、变招衔接,甚至是某些独特的剑意流转,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融入了她个人活泼跳脱的风格,少了几分那极致冰冷与毁灭欲,多了几分灵巧与变化。
这绝非简单的模仿能够做到!
这需要对这套剑法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和长年累月的练习!
两人在场中缠斗,一板一眼,看似激烈,实则都保留着分寸,更像是一场互相试探,验证实力的切磋。
唐七叶紧张地看着场中刀光剑影,手心都为早柚捏了一把汗。
他虽然不懂武艺的高深,但也能看得出景元并未动用全力,而早柚似乎也应对得游刃有余。
而自始至终,那未被注意倚靠在墙边的镜流,那被黑布覆盖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场中交战的两人身上。
起初,她或许也和景元一样,带着审视与怀疑。
但是,当早柚的冰剑舞动开来,那一招一式,那熟悉的发力方式,那刻入骨髓的剑意流转,甚至某些属于她剑法中最核心最本真的部分,都透过空气的震动、能量的流转,无比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知中时——
她那颗原本因经历失去和坠入魔阴身折磨而变得冰冷、坚硬、对外界一切信息都抱持着最深怀疑的心,那些关于“未来女儿”、“荒谬关系”的种种看似不可能的言辞……
在此刻,在只有她所知道,无法作伪的剑法印证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一点点地,彻底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