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旧货市场淘到那台古董收音机时,并没意识到自己买下的是什么。
那是个沉闷的周六下午,他作为自由撰稿人,正在为一篇关于城市记忆的文章搜集素材。收音机藏在市场角落一个堆满杂物的摊位里,木质外壳布满划痕,调频旋钮有些松动,但整体结构完好。最特别的是它的刻度盘,除了常规的频率数字,还有一些模糊不清、像是手写上去的奇怪符号,分布在正常广播频段的间隙。
摊主是个眼神浑浊的老人,说话含糊不清:“老物件了,能响,但不一定收得到你想听的。”陈默没多想,只觉得这东西很有年代感,正好配他正在装修的复古风格书房,便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
回到家,他将收音机放在书房靠窗的书桌上,接上电源。令他惊讶的是,插头接触的瞬间,收音机内部的电子管竟然缓缓亮起了橙黄色的光,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仿佛一个沉睡多年的生命被唤醒了。
他转动调频旋钮,扬声器里传出嘈杂的电流噪音。慢慢旋转,在某几个点,确实能收到微弱的现代广播信号,但声音扭曲,夹杂着大量的杂音。然而,当旋钮经过那些手写符号标记的位置时,电流声会突然变得有规律,像是某种节奏性的脉冲。
陈默没太在意,只当是机器老化,接触不良。他将旋钮停在一个相对清晰的音乐台,开始整理他的资料。
工作到深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陈默准备关掉收音机休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音乐声陡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尖锐、高频的嘶鸣,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想去关掉电源,却发现收音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开关失灵了!
尖锐的嘶鸣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紧接着,一种低沉、模糊、仿佛来自水下或极远之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也不是音乐,更像是一种……呜咽、絮语和不明意义的音节混杂在一起的东西。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绝望,钻进陈默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压抑。
他猛地拔掉了电源线。
声音消失了。书房里只剩下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响。陈默看着那台沉默的收音机,木质外壳在台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刚才那诡异的声音仿佛只是幻觉。
但耳畔残留的刺痛感和心底那份沉甸甸的不安,提醒他那并非幻觉。
第二天,陈默试图弄清楚这台收音机的来历。他仔细擦拭外壳,在底部发现了一个几乎被磨平的铜质铭牌,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第七……播……实验……1943”。
第七广播实验所?1943年?陈默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寥寥无几,只在一些边缘论坛找到只言片语,提到战时可能存在过一些进行特殊通讯实验的机构,但都语焉不详,真假难辨。
好奇心压过了不安。晚上,他再次接通了收音机的电源。这一次,他没有调台,而是直接小心翼翼地将旋钮,对准了昨晚出现诡异声音的那个、刻着类似扭曲眼睛符号的频率位置。
电流的嘶嘶声响起,几秒后,那低沉、模糊的声音果然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屏息凝神,努力去分辨。声音依旧破碎,但似乎比昨晚清晰了一点点。他听到了一些重复的、扭曲的音节,像是“……痛……”,“……不……要……”,还有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哭泣声。
这根本不是广播!这更像是……记录下来的、某个或某些人临死前的痛苦呓语和哀嚎!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再次拔掉了电源。
然而,事情开始失控了。
从那天起,即使不打开收音机,陈默也开始出现幻听。那低沉、模糊的呜咽和破碎的音节,会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有时是在安静的午后,有时是在深夜的睡梦中。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分辨出其中似乎不止一个“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他的睡眠质量急剧下降,精神变得恍惚,注意力难以集中。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开始在书房的窗户玻璃上,偶尔瞥见一闪而过的、模糊扭曲的人脸倒影;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书房角落有阴影不自然地蠕动。
这台收音机,似乎成了一个不该被打开的“阀门”,将某种滞留于特定频率的、充满痛苦的“残响”释放了出来,并且这些残响正在逐渐渗透进他的现实,影响他的感知。
他试图将收音机扔掉。但每次当他下定决心,准备将其丢进垃圾箱时,总会发生一些“意外”——要么是突然响起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凄厉哭喊让他瞬间脱力,要么是家里的灯光莫名闪烁,让他心生怯意。那台破旧的收音机,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拒绝被抛弃。
陈默意识到,简单的丢弃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弄清楚这些“残响”的来源,找到关闭这个“阀门”的方法。
他再次打开收音机,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开始记录那些破碎的音节,试图从中找到规律或信息。他用手机录下声音,在专业的音频软件里进行分析。他发现,这些声音信号极其异常,它们似乎能轻微干扰周围的电子设备,并且在频谱图上呈现出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诡异模式。
通过反复聆听和交叉比对那些重复出现的、相对清晰的音节,结合他找到的关于“第七广播实验所”的零星信息,一个可怕的推测逐渐浮现在他脑海中。
1943年……特殊通讯实验……痛苦哀嚎的残留信号……
难道,这台收音机曾经被用于某种极其不人道的、涉及活体(甚至可能是……)的通讯实验?这些“残响”,就是那些实验受试者濒死或死亡瞬间,其极端痛苦和恐惧的精神能量,被某种未知的技术手段,记录并烙印在了这个特定的频率之上?
而这台收音机,就是接收和播放这些痛苦记录的专用设备?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收音机里的声音突然发生了变化。所有的呜咽和絮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对清晰、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男性声音,用一种缓慢而诡异的语调试说着:
“……认知连接稳定……痛苦阈值突破……信号记录中……样本七号……生命体征消失……准备下一频段……”
这段话如同冰水浇头,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紧接着,那个冰冷的声音消失,所有的“残响”如同海啸般再次涌来,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分散的,而是仿佛凝聚成了一股强大的、充满怨恨的意识流,直接冲击着陈默的大脑!
“放……我们……出去……”
“好……痛……”
“看……见……你……了……”
陈默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书房墙壁上浮现出无数挣扎、痛苦的人形阴影,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烧焦皮肉和铁锈混合的腥甜气味。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在触摸他的皮肤!
他知道,自己不仅是在“听”这些残响,他正在被它们同化,被拉入它们那个永恒痛苦的频率之中!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挣扎着,目光扫过书房,最终落在壁炉旁的铁制火钳上。他不可能摧毁这诡异的频率,但他可以毁掉这个“接收器”!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沉重的火钳,狠狠地砸向那台还在发出恐怖声音的古董收音机!
“砰!咔嚓!哗啦——!”
木壳碎裂,电子管爆开,零件四溅!刺耳的噪音和那些痛苦的残响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牙酸的终极交响!
在收音机彻底碎裂的瞬间,陈默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短暂、却又包含了解脱与无尽怨毒的尖啸,随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书房里死寂一片。只有满地狼藉的碎片,和他自己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
幻听停止了。角落的阴影恢复了正常。那股诡异的腥甜气味也渐渐消散。
陈默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汗水浸透了衣服。他看着那堆收音机的残骸,心脏仍在狂跳。
几个月后,陈默才逐渐从那段恐怖的经历中恢复过来。他处理掉了所有的碎片,甚至搬了家。他再也没有写过关于城市记忆的文章。
然而,在某些极其安静的深夜,当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鼓中回荡时,他偶尔会产生一种微妙的错觉——仿佛那低沉、模糊的呜咽和絮语,并非完全消失,它们只是潜藏回了某个不可知的维度,变成了他意识深处一道永不愈合的、细微的裂痕,一道连接着那个充满痛苦残响的频率的、无声的伤口。
他知道,有些声音,一旦听过,就再也无法真正忘记。它们会变成你的一部分,在你的脑海里,低回不去,成为永恒的……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