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斤的目光倏地移开,如同避让灼人的火焰。
“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哀家亲自给你递银针?”太后的声音自帐幔深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九斤喉结微动,强自镇定地打开药箱,取出烈酒与银针,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有丝毫旁骛。
他深深吸气,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指尖。
银针浸入烈酒,泛起冷冽光泽,试图借此驱散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纷扰。
直至指尖传来酒液的冰凉,他才稳下心神,转身走向榻边,目光严谨地专注于太后背部的穴位经络,沉声道:“太后,微臣需定位肾俞穴,请您放松。”
“准了。”太后的应答较之前柔和了几分,带着某种刻意的淡然。
她依言静卧,然而陈九斤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背脊的线条比方才更为僵硬,连呼吸都收敛得极轻极缓,仿佛在共同维持着某种一触即破的平静。
陈九斤以指虚按在她腰际的肾俞穴周边,动作轻缓如羽,语气保持着医者的平稳:“此处便是肾俞,进针时或有酸胀之感,请您稍作忍耐。”
帐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似有若无。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龙涎香,与药草的气息交织,将这方空间笼罩得格外静谧。
银针精准而平稳地刺入穴位。陈九斤全神贯注,指法稳健,每一次运针皆遵循医理,旨在疏通经络,调和气血。
随着针灸进行,帐内的太后似乎逐渐放松下来,原本紧绷的肩背缓缓舒展。
陈九斤见状,适时调整针法,以温和力道徐徐推捻,引导气血顺畅运行。
片刻后,太后周身气息趋于平缓,原本略显滞涩的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
陈九斤目光专注,手下未停,又取一针,寻准肺俞穴位置,以娴熟手法缓缓刺入,进一步巩固调理之效。
施针过程中,他谨守分寸,指尖始终避让,未有丝毫逾矩之举。
太后凤眸轻阖,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原本微蹙的眉间渐渐舒展开来,显是针灸起了效用,通体舒泰。
陈九斤静观其反应,见太后容色渐趋宁和,遂温言道:“太后若觉气息通畅,可稍作舒展。”
太后并未言语,只极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卧姿,让周身更为松弛。
烛光映照下,她神态安然,虽发髻微松,衣襟齐整,却依旧保持着浑然天成的威仪。
陈九斤持针的手稳定如初,心下却不由暗叹:太后面容虽见舒缓,但眉宇间仍凝着化不开的沉郁,显是常年积劳、思虑过甚所致。念及此,他施针的手法愈发轻柔周到,力求为其缓解一二。
此刻的太后敛去了平日朝堂上的凛然之威,倒显出几分难得的静谧与凡尘气息。
陈九斤摒除杂念,将一切心绪收敛于医者本职之中,专注于此次治疗。
“陈太医……”太后突然开口,“你先回避下。”
陈九斤故作不解地停下动作:“太后,是哪里不舒服吗?还差最后几针就能结束了。”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你先到殿外等候,哀家有些事要处理。”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威严,却掩不住那份难以压抑的燥热。
陈九斤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恭谨:“是,微臣在殿外候命。”
他细致地将银针逐一收回针囊,又把药箱整理妥当,这才躬身退至殿外,反手轻轻合上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外汉白玉的廊柱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他刚在廊下站定,还未及深深呼吸一口这夜间的清冽空气,便听得殿内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穿透门扉:
“来人!速去宣薛灵枢来见哀家!”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焦灼,甚至带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急迫,全然失了平日里的雍容沉稳。
守候在殿外的太监们被这语气惊得一个激灵,哪敢有半分延误,当即提着灯笼,几乎是踉跄着小跑而去,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宫墙深处。
陈九斤向后微仰,将身形半掩于廊柱的阴影之中,嘴角无声地牵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果然不出所料,那几针看似寻常,实则微妙地扰动了她体内郁结的气机,此刻怕是再难维持那太后的威仪了。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回廊尽头,薛灵枢提着官袍下摆,步履匆忙地赶来。
他脸上堆满了惯常的、近乎谄媚的笑容,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抬手整理着自己的冠带,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些。他满心想着即将面见太后,丝毫未曾留意到廊柱阴影后那双冷静注视着他的眼睛。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薛灵枢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语调被刻意放得柔软而恭顺,带着显而易见的巴结,“不知召臣前来,有何懿旨?”那尾音微微上扬,仿佛带着钩子。
“其余人等,统统退至殿外三十步!未经传唤,不得近前!”
太后的声音再度从殿内传出,比之前更加不耐,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被某种无名烦躁催逼着的厉色。
紧接着,便是殿门被从内猛地合上的沉重声响——“吱呀”一声,继而“砰”地闭合,那力道显出了几分罕见的急切,瞬间将殿内的暖香、烛光与一切声响都严密地封锁起来,只留下殿外穿廊而过的风声。
陈九斤屏息凝神,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贴近那紧闭的殿门。
指尖触及冰凉光滑的木门表面,他微微侧首,将耳廓轻轻抵在门缝之处,凝神细听。
殿内的声音模糊而断续,但他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里面的情状——
尊贵的太后或许正难以维持端坐的姿态,斜倚在凤榻之上,强压着体内翻涌的不适;
而那位惯会逢迎的薛御医,此刻定然是凑得极近,脸上挂着担忧与讨好交织的神色,急切地询问着症状,或许手已经搭上了凤腕...
一阵风陡然掠过庭院,吹得檐角铁马叮咚作响,也卷起了陈九斤官袍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