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渊一步步走近那片被白溟子撞塌的乱石堆，脚步在碎砾和尘土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片重归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尘土、血腥以及空间崩塌后残留的奇异焦糊味。
烟尘稍稍散去，露出了白溟子凄惨到极致的模样。
他瘫在碎石之中，那身原本惨白如今已染满暗红血污的道袍破碎不堪，几乎难以蔽体。胸口处一个恐怖的凹陷，显然胸骨尽碎，甚至能隐约看到内脏的轮廓。他的左臂和左腿已然不翼而飞，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撕扯、碾碎，只有些许碎肉和骨茬粘连。仅存的右臂也惨不忍睹，五指只剩下一根大拇指还勉强连着，其余四指不知所踪。
他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其中混杂着内脏的碎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漏风声，生命的气息正如同退潮般从他体内迅速流逝。他那张原本光滑诡异的脸，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死死地盯着走近的顾临渊。
当看到顾临渊抬起那凝聚着致命暗银色立方体的右手时，白溟子眼中最后那点光芒被无尽的恐惧和求生欲取代。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饶……饶……我……一……命……”
“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我知道……很多……秘密……功法……宝藏……”
他的声音微弱而急切，充满了卑微的乞求，与之前那嚣张癫狂、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道形象判若两人。
然而，顾临渊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动摇。他脑海中闪过那些被吸干魂力、变成行尸走肉的失踪者，闪过这邪道操控百鬼、肆意妄为的狰狞……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界力吞噬能量的能力！
饶了他？放一个知晓自己致命秘密、且对自己恨之入骨的邪道活着？那不仅是愚蠢，更是对自己和身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
在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个道理，在他被迫加入特调局，见识到各种超凡事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隐隐明白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亲手践行这条铁律。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顾临渊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白溟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然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将右手那枚散发着危险波动的暗银色立方体，狠狠地朝着白溟子的头颅按了下去！
“不——！！！”白溟子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充满极致不甘、怨毒和恐惧的嘶吼！
“轰！”
立方体接触的瞬间，猛然炸开！并非剧烈的爆炸，而是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彻底的湮灭！白溟子残破的身躯在这股精纯的空间崩塌之力下，如同被投入绞肉机般，瞬间被撕裂、分解，化作一蓬混杂着骨渣肉糜的血雾，随即又被后续的空间扭曲之力彻底碾碎、消散于无形！
原地，只留下一个浅坑和些许焦黑的痕迹，昭示着这里曾有一个筑基后期的邪道修士形神俱灭。
就在白溟子彻底消亡的刹那，顾临渊清晰地看到，在他原本丹田所在的位置，两股精纯的能量失去了束缚，骤然浮现出来！
一股呈现出清亮透彻的青色，散发着中正平和却又带着锐利锋芒的气息，这显然是白溟子修炼的道门正统灵力，虽然被他用来催动邪法，但其本质依旧纯净。
另一股则是浓郁如墨的黑色，充满了阴冷、死寂与各种驳杂的负面情绪能量，这是他常年炼化、驱使怨灵所积累的邪力、鬼气以及尚未完全消散的魂力精华。
这两股性质截然相反、却又因白溟子特殊的修行方式而诡异地共存的力量，此刻如同无根之萍，在空中盘旋，眼看就要遵循天地法则，逐渐消散，回归天地。
然而，不出顾临渊所料，他体内那仿佛拥有自主意识的界力种子，再次躁动起来！
嗡！
一股精纯的暗银色界力自行离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猛地扑向那两股能量。界力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青色与黑色能量同时包裹，然后以一种霸道无比的方式，强行压缩！
嗤嗤的异响声中，两股能量被硬生生挤压、融合（或者说是被界力强行糅合），最终化作一颗约莫龙眼大小、外表呈现混沌灰色、内部却仿佛有青黑二气流转不息的奇异能量球。
下一刻，这颗混沌能量球被界力裹挟着，“嗖”地一下拽回了顾临渊体内，径直投入那枚欢快震颤的界力种子之中。
“轰隆！”
顾临渊只感觉脑海中仿佛响起一声惊雷！一股远比之前吸收那些纯净魂力时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却也更加狂暴混杂的能量洪流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他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微微胀痛，丹田气海仿佛被开辟得更加广阔，那枚界力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膨胀、凝实，表面流转的混沌光芒愈发深邃，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奥秘。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充斥全身，精神力也随之水涨船高，感知变得更加敏锐。
实力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但具体到了什么境界，顾临渊自己却有些茫然。特调局通用的灵力等级划分似乎并不完全适用于他的界力，只能等回去再问问谢清宴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中竟隐隐带着一丝青黑之色，随即消散。他走到不远处，查看林晓月的情况。
林晓月依旧保持着被“净灵安魂弹”影响后的茫然定格状态，但身上的伤势已然痊愈，“承影霓裳”小腿处的破损也在缓慢修复。那只黄色的土狗则蜷缩在更远的草丛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恢复了神智，但又因之前的经历而恐惧不安。
确认林晓月暂无大碍后，顾临渊并没有感到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走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旁，有些脱力地坐了下来，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之间。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杀人。
不是妖怪，不是鬼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形生物，一个有着自己思想、欲望、恐惧和过去的修行者。尽管对方是十恶不赦的邪道，死有余辜，但亲手终结一个生命的感觉，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换做几个月前，他还是个普通的气象局员工，连杀鱼都不敢看，最大的烦恼是上班。可现在……他不仅杀了人，还“吃”掉了对方的力量。
“弱肉强食……”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自从觉醒界力，被迫踏入这个超凡的世界，他就知道过去的平静生活一去不复返了。特调局的任务手册第一条就是：面对危及社会秩序与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的超凡威胁，必要时，可采取一切手段，包括当场格杀。
道理他都懂，但真正亲手去做，那种心理上的冲击和适应，需要时间。
另外，今晚的经历也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后怕。白溟子的实力绝对远超于他，正常情况下，他连一招都接不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为林晓月争取一线生机的准备。
可谁能想到，苏情绾制造的那枚看似不靠谱的粉色“净灵安魂弹”，效果竟然如此逆天，不仅治愈了他，还恰好克制了白溟子以怨灵为核心的邪法，造成了关键的控制和净化效果。
更关键的是，自己这诡异的《虚空衍界诀》和界力，居然拥有直接吸收、吞噬其他能量的特性！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正是靠着这阴差阳错、环环相扣的巧合与底牌，他才完成了这场不可思议的逆袭，反杀了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强敌。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此刻化为飞灰的就是他自己了。
最后，也是他最担忧的一点——这《虚空衍界诀》和界力，到底是什么来路？梦里那个自称“太宇”的存在，说的那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吞噬能量的特性，怎么看都更像是邪魔外道的手段！如果被人发现……
他感觉自己仿佛抱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行走在悬崖边缘。未来的路，似乎布满了迷雾与未知的危险。
就在他心乱如麻，思绪纷杂之际——
呼！
一股强烈的气流从天而降，吹得周围的草木低伏，尘土飞扬。
顾临渊猛地抬起头，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陨星般精准地落在他身旁不远处，正是谢清宴！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黑色制服，外面随意披着一件长款风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如鹰，瞬间扫过全场。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坐在石头上、神情有些萎靡的顾临渊身上，然后又瞥了一眼旁边如同雕塑般定格、但明显完好无损的林晓月，最后扫过周围狼藉的战场——破碎的地面、焦黑的痕迹、残留的空间波动以及那些若有若无、即将消散的纯净魂体。
谢清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走到顾临渊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不是说有危险，需要救命吗？”他指了指顾临渊，又指了指林晓月，“我看你们俩，好像完全没事啊？”
“啊？这个……”顾临渊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总不能直接说我把那邪道给吸干了吧？
一旁的林晓月此时也仿佛从漫长的安宁中苏醒，眼神恢复了清明，她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顾临渊和谢清宴，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显然对“净灵安魂弹”生效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顾临渊张了张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只好硬着头皮，用一种尽量显得轻松（实则心虚）的语气说道：“老大，你是不知道，刚才可危险了！我们遇到了一个自称白溟子的邪道，实力太他妈强悍了！又是百鬼夜行又是冥掌的，我以为这次死定了，都准备写遗书了！谁知道……谁知道我的界力这么给力，关键时候超常发挥，居然……居然把他给秒杀了！嘿嘿，我也没想到……”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关。
谢清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淡淡地重复了一句：“秒杀？”
“对啊！就……就那么‘咻’一下，一个空间压缩块砸过去，他就……没了。”顾临渊比划着，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追杀白溟子的任务评级可是A级！那家伙的境界起码是筑基后期，自己一个练气期都没稳固的新人，拿头去秒杀？
果然，谢清宴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直看得顾临渊头皮发麻，后背开始冒冷汗。
突然，谢清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仔细地感知着顾临渊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
“等等！你的境界……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才多久？……怎么突然就到了练气后期？！这不可能！”
顾临渊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光顾着编战斗过程，忘了境界提升这茬了！界力吞噬能量后带来的修为暴涨，这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天赋异禀，临阵突破？这突破幅度也太大了吧！谢清宴又不是傻子！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界力吸收其他能量的事，是绝对不能透露的最高机密！可眼下这情况，该怎么圆过去？！
他看着谢清宴那探究、怀疑、却又似乎隐藏着更深层次意味的眼神，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聚光灯下审视，无所遁形。
然而，出乎顾临渊意料的是，谢清宴在最初的惊愕和质问之后，并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顾临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惊讶、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了然？
谢清宴的脑海中，瞬间闪回过上次处理蛇妖事件时的场景。他赶到时，顾临渊已经昏迷，而他清晰地感知到，顾临渊体内那股奇异的界力，正在主动包裹、压缩蛇妖残留的妖力，并将其吞噬吸收！只是当时顾临渊境界低微，吸收的量少，提升不明显，他便没有点破。
而这次……面对一个筑基后期的邪道修士，其一身精纯的灵力和邪力……恐怕是被这小子用同样的方式给……
谢清宴心中已然有了大致的猜测。他看着顾临渊那副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绞尽脑汁想要编借口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小子身上的秘密，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大。这能吞噬万物的界力……是机缘，也是巨大的隐患。
罢了。
既然他此刻不想说，或者不敢说，那便先不问了吧。强行探究，未必是好事。只要他的心性不走向邪路，留在特调局，总比流落在外、被不怀好意之人利用要强。
想到这里，谢清宴脸上那惊愕和探究的神色缓缓收敛，重新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移开目光，不再盯着顾临渊，转而看向那片狼藉的战场和空中飘荡的脆弱魂体，语气平淡地说道：
“既然人已经解决了，任务就算完成。后续的现场清理和这些魂体的安置，我会通知庶务司和玄安局的人来处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的境界提升……或许是生死关头激发了潜力，又或许是界力本身的特性。你自己……好好体会，稳固根基，切勿急躁冒进。”
顾临渊愣愣地看着谢清宴，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自己？没有追问那漏洞百出的解释？甚至还帮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这……这不符合谢扒皮一贯的风格啊！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多想，连忙如蒙大赦般地点头：“是是是，老大说得对！我回去一定好好巩固，绝不懈怠！”
谢清宴瞥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开始联系局里安排善后事宜。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顾临渊看着谢清宴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的那块大石，却并未完全落下。他知道，谢清宴恐怕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为什么不点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