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忘忧谷中,如同山涧清泉,看似凝滞,实则悄然流淌。谢凛与云昭在这与世隔绝的仙境中,日复一日地疗伤、修行,距离那场几乎夺去他们性命的宫廷巨变,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寒暑。谷中奇花不谢,灵草常青,唯有谢凛日渐精悍的气息与云昭愈发凝实的神魂,无声地记录着光阴的变迁。
这一日,正值子夜。月华如练,透过石窟顶端的晶隙,洒下清冷光辉,与玉池氤氲的灵气交融,如梦似幻。谢凛并未如常修炼,而是静坐于云昭所在的青玉台旁,闭目凝神,全部心神沉入识海,运转《星陨秘典》中一门名为“魂桥”的玄妙法门。此法门需双方魂念高度契合,可在短时间内将彼此神魂短暂相连,感知共享,对滋养、稳固另一方魂魄有奇效,但施为者消耗巨大,且需绝对信任。
随着法门运转,谢凛的魂力化作一道晶莹剔透、似有似无的桥梁,缓缓延伸向云昭的紫府。这一次,魂桥的构筑异常顺利,几乎在触碰的瞬间,便与云昭那早已等候多时、充满依赖与欣喜的魂念水乳交融般连接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一种超越五感的、无比清晰的“视野”在谢凛“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到了云昭的魂海——那不再是一片破碎黯淡的虚空,而是一片逐渐被柔和白光充斥的、温暖而宁静的湖泊。湖泊中央,一个模糊的、由纯净魂光凝聚而成的身影,正盘膝而坐,轮廓虽仍有些虚幻,但眉眼口鼻已隐约可辨,赫然是云昭的形貌!她的魂体,竟已凝实到了如此地步!
此刻,那魂体正微微仰头,仿佛在承接月华,周身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感受到谢凛魂桥的到来,魂体微微一动,转向他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具体表情,但一股混杂着孺慕、欣喜、以及一丝淡淡羞涩的情绪,清晰地传递过来。
“谢凛……你来了……” 云昭的魂念之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初生般的柔软。
“昭儿……你的魂体……”谢凛的魂念因激动而微微波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惊扰这脆弱的平衡。他能感觉到,云昭的魂体虽然凝实,但依旧如同初凝的水晶,需要最精心的呵护。
“嗯……多亏了你,还有守谷人姐姐的灵药……”云昭的魂念传来依赖的暖意,“我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很黑,很冷……但总能感觉到一股很温暖的力量在拉着我,陪着我……我知道,那是你。”
魂念交流间,无数记忆的碎片自然而然地流淌而过,不再是痛苦的冲击,而是如同溪流汇入湖泊,成为魂体凝实的一部分。炼魂渊中的相互扶持,葬神山上的生死与共,京城夜奔的惨烈,慈宁宫中的诀别……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此刻回顾,少了几分撕心裂肺的痛楚,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沧桑与庆幸。
“都过去了,昭儿。”谢凛的魂念温柔地包裹住她,“现在,我们都在好转。等你魂体稳固,能够操控肉身,我们就能真正‘醒来’。”
“醒来……”云昭的魂体似乎颤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怯意,“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云瑶她……还有京城……”
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宫变那一刻。对于后续的变故,以及如今外界的局势,一片空白。
谢凛心中一痛,魂念更加柔和:“外面的事,暂且不必去想。有太后和李光弼在,局势当已稳定。眼下最要紧的,是你我尽快康复。守谷人神通广大,既救我们至此,必有安排。”他避重就轻,不愿让她初凝的魂体再受纷扰。
云昭沉默了片刻,魂念传来理解的波动,但那份潜藏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她转而“望”向谢凛魂桥传来的方向,虽然无法真正“看”到,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凝实厚重、却又带着一丝历经磨砺后沧桑的魂力气息。
“谢凛,你瘦了……也……更强了。”她的魂念带着心疼与骄傲,“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不苦。”谢凛的魂念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能换你安然,万死亦不辞。何况,守谷人传我无上法门,此番劫难,于我亦是破而后立的机缘。”
魂桥相连,心意相通。许多无需言说的情愫,在魂念的交融中自然流淌。云昭能感受到谢凛那份深埋于冷静下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深情与后怕;谢凛亦能感知到云昭魂体中那份对他全然的依赖、信赖,以及深藏的不安。
两人便这般,借着魂桥之便,在无声的魂念世界中“交谈”着。云昭好奇地“听”谢凛描述谷中的景致,守谷人的清冷,雪影的通灵,以及他修炼《星陨秘典》和《长春诀》的种种感悟。谢凛则耐心地引导着她的魂念,感知月华中蕴含的温和星力,尝试最简单的魂力操控,如同教导蹒跚学步的婴孩,充满了无尽的耐心与呵护。
时间在魂念交流中飞速流逝。月渐西沉,魂桥的维持对谢凛的消耗极大,他的魂力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
“昭儿,时辰将至,魂桥将散。你凝神静气,固守魂体,我会一直在旁守护。”谢凛的魂念传来告别的意念。
云昭的魂体流露出明显的不舍,但还是乖巧地应道:“嗯,我知道了。你……也要当心,莫要太耗神。”
魂桥缓缓消散,那种心意相通、宛若一体的玄妙感觉逐渐褪去。谢凛的意识回归肉身,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疲惫,额角见汗,但他立刻强打精神,看向玉台。
只见月光下,云昭肉身的眉心处,那定魂莲的光华似乎与方才的魂念交流产生了共鸣,比以往更加莹润夺目。而她原本苍白的面容,竟透出了一抹极淡的、健康的红晕,呼吸也变得更加悠长平稳。最明显的是,她那一头刺眼的白发,发根处竟已生出了近半指长的、乌黑润泽的新发!
谢凛心中狂喜!魂体凝实,反馈肉身,这是伤势即将痊愈的征兆!照此速度,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便能真正苏醒了!
他强压下激动,盘膝坐好,立刻运转功法调息,补充消耗的魂力。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动力。
接下来的日子,谢凛更加勤修不辍。他白日修炼《长春诀》巩固内力,研习守谷人传授的药理,锤炼“洗心咒”净化心性;夜晚则时常与云昭魂桥相连,助她稳固魂体,交流感悟。云昭的进步肉眼可见,魂体一日比一日凝实,对魂力的操控也越发熟练,甚至能短暂地“托梦”,在谢凛的识海中幻化出简单的景象与他交流。她的记忆也逐渐完整复苏,只是对宫变后的外界,依旧选择性地回避,将全部心神集中在康复上。
这一日,守谷人再次现身,检查了云昭的状况后,清冷的眼眸中首次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之色。
“魂体初凝,根基已固。再温养旬日,便可尝试神魂归位,苏醒肉身。”她看向谢凛,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郑重,“然,神魂归体之刻,亦是同命蛊反噬最烈之时。你需早做准备。”
谢凛心中凛然,重重点头:“晚辈明白。必护她周全!”
守谷人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谢凛愈发内敛深沉的气息,又望了望谷外云雾缭绕的天空,似自语般低声道:“风雨欲来,静湖将澜。你二人痊愈之日,便是离开忘忧谷,再入红尘之时。届时,恐有更大风波等候。”
谢凛目光一凝,沉声道:“无论何种风波,晚辈与昭儿,同进同退。”
守谷人不再多言,身影淡化消失。
谢凛独立良久,望向云昭安睡的玉台,眼神坚定如铁。康复在即,重逢可期。而谷外的世界,无论变成何等模样,他都将与她携手,共同面对。
忘忧谷的宁静,即将被打破。而新的征程,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