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别院的夜,被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烛火在精铜灯台上摇曳,将云昭纤瘦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随着火焰微微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谢凛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谢凛依旧昏迷不醒,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暖榻上,脸色灰白,唇无血色,唯有眉心因痛苦而微微蹙起,显露出一丝生命的痕迹。他胸口的剑伤已被军医妥善处理,缠着雪白的纱布,但内里的心脉之创,却非寻常药石可及。
云昭坐在榻边,指尖搭在谢凛冰冷的手腕上,凝神细察。她的脸色比谢凛好不了多少,连日的奔波、惊惧、耗神疗伤,早已让她油尽灯枯,全凭一股意志强撑。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寒潭深处的星子,紧紧锁在指下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脉搏上。
雪莲丹的药力已然化开,如同温暖的溪流,护住了他心脉最后一丝元气,但也仅能维持不死。那盘踞的诅咒之力,虽被噬魂笛的反噬和谢凛的心头精血暂时重创,却如同附骨之疽,依旧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更麻烦的是,他强行逆转内力、绘制血阵,导致经脉严重受损,内力几近枯竭,自身修复能力已降至冰点。
寻常疗法,已然无效。
云昭收回手,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师尊巫咸手札中记载的、关于心脉重创和邪气侵体的种种疑难杂症及救治法门,以及药王谷那些被视为禁忌的、凶险异常的秘术。其中一个名为“金针渡厄”的阵法,跃入她的脑海——以金针为引,以内力为桥,强行疏通淤塞经脉,激发潜能,辅以特殊药力,或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此法极其凶险,施术者需对内力掌控妙到毫巅,且自身需承受巨大的反噬之力,稍有不慎,非但救不了人,施术者亦会经脉尽断而亡。
看着谢凛气息奄奄的模样,云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时间犹豫了,必须冒险一试!
她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侍立一旁的赵擎和李光弼派来的老军医:“我要为王爷行针,需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打扰。”
赵擎与老军医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虽不通高深医理,但也知此等伤势,寻常手段已回天乏术。见云昭神色坚定,赵擎重重点头:“姑娘放心,末将亲自守在院外,绝不让任何人靠近!”老军医也躬身道:“老朽在一旁为姑娘递针备药。”
云昭颔首,不再多言。她净手焚香,屏息凝神,将状态调整至最佳。随即打开随身携带的针囊,露出里面长短不一、细如牛毛却闪烁着幽冷金光的特殊金针。
她先取出一枚三寸长的金针,指尖微颤,却稳如磐石,对准谢凛头顶百会穴,缓缓刺入。金针入体,谢凛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云昭指尖内力微吐,金针轻轻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云昭出手如电,动作却轻柔精准,每一针都落在关键要穴之上。膻中、巨阙、气海……金针布成一个玄奥的阵法,隐隐将谢凛心脉区域笼罩。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却愈发专注明亮,仿佛整个神魂都凝聚在了那几枚小小的金针之上。
当最后一枚金针刺入谢凛心口附近的膻中穴时,云昭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涌上,她强行咽下,双手虚按在金针上方,将自身修炼多年、精纯温和的药王谷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渡入谢凛体内!
“呃……”昏迷中的谢凛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金针渡厄,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强行开闸放水,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云昭紧咬牙关,引导着内力,小心翼翼地在谢凛淤塞破损的经脉中穿行,疏通着每一处滞涩,温养着每一寸创伤。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她必须全神贯注,感知着内力最细微的变化,稍一不慎,便可能震断谢凛本就脆弱的心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烛火燃尽了一根又一根。云昭的内力在飞速消耗,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嘴角渗出一缕血丝,那是内力反噬的征兆。但她依旧没有停止,目光死死盯着谢凛的脸,感受着他脉搏那微弱却逐渐变得有力的跳动。
老军医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不断将备好的参片递到云昭唇边,助她维持体力。
就在云昭感觉自己也即将到达极限时,异变突生!
谢凛心口那原本被压制的蛊印,似乎被这外来的精纯内力和金针阵法引动,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幽光!一股阴寒邪异的气息,试图顺着云昭的内力反扑而来!
云昭心中一惊,却临危不乱。她早已料到同命蛊可能会有反应!她立刻改变内息运转法门,将药王谷独门的、带有净化之效的“春风化雨诀”催动到极致,内力变得如同温暖的春雨,柔和却坚韧地洗涤着那反扑的邪气,同时继续滋养着谢凛的经脉。
邪气与净化之力在谢凛体内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谢凛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云昭亦是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
“姑娘!”老军医惊呼。
“别过来!”云昭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竟再次逼出一口本命精血,喷在掌心,双手结印,按向谢凛心口的金针!以血为引,强化阵法!
“嗡——!”
金针剧烈震颤,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那反扑的邪气如同冰雪遇阳,瞬间被压制下去!谢凛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潮红的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呼吸变得悠长平稳了许多。
成功了!
云昭脱力般向后倒去,被老军医及时扶住。她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榻上呼吸平稳的谢凛,虚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的笑意。她赌赢了!
“快!给姑娘喂药!”老军医急忙将准备好的益气补血的药丸塞入云昭口中。
云昭服下药丸,调息片刻,才勉强恢复一丝力气。她挣扎着起身,再次为谢凛诊脉。脉象虽仍虚弱,但那股死寂之气已散去大半,心脉处传来微弱却持续的生机搏动!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接下来,需以温和药力徐徐图之,静待王爷自行苏醒。”云昭声音沙哑地吩咐道。
老军医连连点头,看向云昭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骇然。这位云姑娘,年纪轻轻,医术与胆识竟如此惊人!方才那凶险万分的情景,他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擎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云姑娘!京城有密信到!是……是太后宫中的暗线冒死传出的!”
云昭瞳孔微缩!太后宫中?!
她与老军医对视一眼,沉声道:“进来。”
赵擎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枚细小的、染着暗红血迹的蜡丸,脸色凝重:“送信人已力竭身亡,只说出‘太后……玉玺……危’数字……”
云昭接过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用极其细小的字迹写满了密文。她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沉。
信中所言,石破天惊!皇帝病情急剧恶化,已口不能言,云瑶勾结内侍省总管和部分禁军将领,欲矫诏废后,彻底掌控宫廷!太后一脉正在奋力抵抗,但形势岌岌可危!信末更提及,云瑶似乎还在暗中搜寻某种与“前朝秘术”相关的物件,似有更大图谋!
京城,已是滔天巨浪!云瑶的步伐,比想象中更快!更狠!
云昭握紧丝绢,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回头看向榻上依旧昏迷的谢凛,眼中充满了担忧与决绝。
风暴,已至漩涡中心。他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否则,一旦云瑶彻底掌控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届时就算谢凛醒来,也回天乏术了!
“赵参军,”云昭的声音冰冷而坚定,“立刻将此信内容,密报李都督!同时,想办法联系我们在京城可能残存的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太后!拖延云瑶的脚步!”
“是!”赵擎领命,匆匆离去。
云昭独自站在榻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京城的风云变幻,如同催命的符咒。谢凛的伤,京城的局,都到了最关键时刻。
她轻轻握住谢凛的手,低声道:“谢凛,你听到了吗?京城需要你,天下需要你……快点醒来……”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照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
长夜漫漫,但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冰冷,也最接近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