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之内,是比外界更深沉的、仿佛凝固了万年的死寂与黑暗。踏入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尘埃、冰冷石料和某种腐朽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空气粘稠如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肺腑的阻力。
谢凛将云昭护在身后,长剑横于身前,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四周。瞳孔在短暂的适应后,勉强能借着从庙门透入的微弱幽蓝星光,看清内部的轮廓。
这并非寻常庙宇,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被掏空的山腹祭坛。空间极其广阔,穹顶高悬,看不到顶端。四周的岩壁被人工开凿得相对平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暗红色符文和壁画,与炼魂渊祭坛、云昭手札上的图案同源,却更加古老、繁复,充满了令人心悸的邪恶与疯狂意味。壁画的内容光怪陆离,描绘着血腥的祭祀、扭曲的怪物、以及无数在痛苦中挣扎哀嚎的人形,仿佛在记录某种亵渎神灵的禁忌仪式。
祭坛中央,并非神像,而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惨白兽骨和漆黑怪石垒砌而成的狰狞王座!王座之上,空空如也,却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恶念的恐怖威压!王座前方,地面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干涸的血池,池底凝固着暗红色的、厚厚的污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整个空间死寂无声,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闯入者。
“这里……就是诅咒的源头?”云昭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靠在谢凛背上,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扫过那些邪恶的壁画和中央的王座,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骇然。作为医者,她对生命气息极其敏感,此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空间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对一切生机的憎恨与吞噬欲!
谢凛没有回答,他的心口,那同命蛊的印记正传来前所未有的、灼热般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座庙宇的深处,强烈地呼唤着、共鸣着!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神魂的刺痛,目光死死锁定在王座后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区域。那里,似乎还有一个侧室!
“跟紧我。”他低声道,握紧云昭冰凉的手,一步步向着王座后方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血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绕过狰狞的王座,后方果然有一个狭窄的甬道,通向一个更小的石室。石室内没有壁画,却堆满了各种令人触目惊心的东西——散落的人骨、锈蚀的刑具、破碎的陶罐,以及……大量绘制着诡异符文的、干瘪的黑色皮卷!
而在石室中央,有一个低矮的石台。石台上,端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约莫尺许长的、通体漆黑、仿佛由某种不知名的骨骼打磨而成的……笛子?笛身扭曲,布满天然形成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笛孔周围镶嵌着细小的、散发着幽绿磷光的奇异宝石。仅仅是看着它,就让人感到一股阴寒刺骨的邪气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怨魂被禁锢其中,发出无声的哀嚎!
心口的蛊印,在这一刻疯狂跳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强烈的共鸣感,正是来自这支诡异的骨笛!
“是它!”云昭失声低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师尊手札中提到的……‘噬魂笛’!传说中以万人魂魄和至阴邪术淬炼的魔器,能操控心神,吸噬生机,是……是施展那种恶毒诅咒的核心媒介!”她猛地抓住谢凛的手臂,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云瑶……云瑶一定是通过它……才……”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那支静置的噬魂笛,仿佛被他们的到来和话语激活,笛身那些幽绿的宝石猛地亮起!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充满恶念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从笛中爆发出来,狠狠撞向两人的意识!
“呃!”谢凛闷哼一声,只觉得头颅如同被重锤击中,无数充满怨毒和痛苦的幻象涌入脑海,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剑!
云昭更是首当其冲,她本就神魂受损,此刻被这专攻心神的邪力冲击,顿时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昭儿!”谢凛肝胆俱裂,强行稳住心神,一把将她揽住,疯狂将所剩无几的内力渡入她体内,对抗着那邪力的侵蚀!
然而,那噬魂笛的邪力仿佛无穷无尽,一波强过一波!更可怕的是,它似乎能引动云昭体内残存的诅咒之力,里应外合,疯狂反噬!云昭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心口那黯淡的蛊印再次浮现,颜色变得漆黑如墨,仿佛有活物在其中蠕动!
“离开……快离开这里……”云昭气若游丝,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它……它在唤醒我体内的诅咒……快走……”
谢凛双目赤红,看着怀中人迅速流逝的生机,又看向那支散发着滔天邪气的骨笛,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怒和绝望涌上心头!毁了它!必须毁了这鬼东西!
他怒吼一声,将云昭轻轻放在地上,举起长剑,凝聚起全部残存的力量,向着那噬魂笛狠狠劈去!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长剑砍在骨笛之上,竟如同砍中了万年玄铁,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之力将谢凛虎口震裂,长剑险些脱手!而那骨笛,竟纹丝不动,表面的幽光反而更盛!
“没用的……”云昭艰难地喘息着,“寻常刀兵……毁不掉它……需以至阳至刚之力……或……或特殊方法……”
至阳至刚之力?谢凛此刻内力耗尽,重伤未愈,哪里还有什么至阳之力?!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昭儿被这邪物害死?!
就在这绝望之际,谢凛猛地想起怀中那本云昭留下的、记录着破解诅咒法门的羊皮手札!他之前仓促间并未细看,或许……里面有克制之法?!
他急忙掏出那卷薄绢,快速展开。手札上的字迹潦草,但在最后几页,确是用一种特殊的朱砂,绘制着几个极其复杂的、针对类似邪器进行封印或摧毁的阵法图案,旁边还有细小的注解!
“以施咒者血脉为引,辅以……心尖精血……绘破邪之阵……可暂封或……重创邪器核心……”谢凛快速浏览着,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后一句话上,瞳孔骤然收缩!
云瑶的血脉?他们去哪里找?!等等……心尖精血?!
他猛地看向痛苦蜷缩的云昭,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涌入脑海——同命蛊!云昭体内流淌的,是与他性命相连的血!而诅咒是通过同命蛊施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血,或许就蕴含着与那诅咒同源却又相克的力量?!尤其是……他的心尖血!蕴含着涅盘草药力和他至阳功体本源的……血!
没有时间犹豫了!
谢凛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他猛地用剑尖划开自己左胸心口处的衣衫,露出皮肤下那微微搏动的蛊印!随即,他反转剑尖,对准那蛊印的中心,狠狠刺下!
“噗嗤!”
锋利的剑尖刺入皮肉,直达心脉附近!剧痛传来,谢凛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但他动作毫不停滞,手腕一抖,逼出一股滚烫的、带着淡淡金芒的鲜血——正是融入了涅盘草药力、至阳刚猛的心头精血!
他以指蘸血,不顾心口的剧痛和飞速流逝的生机,按照手札上最复杂、也是威力最大的那个“焚邪血阵”图案,以极快的速度,在那噬魂笛周围的石台上疯狂绘制起来!
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精元和生命力!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身体摇摇欲坠,但眼神却无比疯狂和坚定!
随着血阵的逐渐成型,那噬魂笛仿佛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的邪力冲击更加狂暴!整个石室都开始震动,穹顶有碎石落下!
“快……快……”云昭看着谢凛以自残的方式绘制血阵,泪水汹涌而出,想要阻止,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笔落下!
整个血阵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一股磅礴的、带着焚尽一切邪祟的灼热气息冲天而起,狠狠压向那噬魂笛!
“嗡——嗷——!!”
噬魂笛发出凄厉无比的、仿佛万千怨魂同时尖啸的悲鸣!笛身表面的幽绿宝石剧烈闪烁,随即“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那滔天的邪力如同被扎破的气囊,骤然衰减了大半!
有效!
但谢凛也因精血耗尽和邪力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谢凛!”云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在谢凛倒地的前一瞬,他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云昭手中——正是那枚她编织的花茎指环,和他一直贴身收藏的、那半块来自京城的、刻着云瑶宫中印记的黑色木牌!
“走……活下去……揭穿她……”他看着她,嘴唇翕动,吐出破碎的字眼,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舍与嘱托,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几乎在谢凛倒下的同时,那被血阵重创的噬魂笛猛地沉寂下去,邪气内敛,表面的裂纹却依旧触目惊心。石室的震动停止了。
云昭握着那枚指环和木牌,看着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谢凛,又看了看那暂时被压制住的邪笛,眼中泪水奔涌,却猛地闪过一抹彻骨的恨意与决绝!
云瑶!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身,将谢凛的手臂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咬着牙,一步一步,拖着昏迷的他,向着庙外艰难挪去。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活下去!必须……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血迹,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绝望而惨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