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急促的辘辘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车厢内，云昭蜷缩在简陋的软垫上，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微微摇晃。她紧闭着双眼，长睫因不时袭来的眩晕和心悸而轻轻颤动，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紧抿的唇瓣因用力而透出一点微红。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痛苦。强行干扰仪式带来的反噬，巫咸那霸道药力的冲刷，以及连日来身心俱疲的折磨，早已将这具身体透支到了极限。她像一件被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遍布裂痕，稍有不慎便会彻底碎裂。心口那冰冷的滞涩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体内还盘踞着未解的诅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钝痛，喉咙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然而，与这具残破躯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脑海中异常清晰的念头，和心口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感应。
回铁山城。回他身边。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座被风雪笼罩的边城，看到帅帐中那盏或许还亮着的孤灯。而心口处，那同命蛊的连接，虽然依旧细若游丝，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死寂冰冷，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平稳，甚至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温煦感。
是错觉吗？还是……谢凛的情况真的稳定下来了？是因为云瑶身死，仪式中断，诅咒的根源被动摇了吗？
这个可能性让云昭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她不敢奢望太多，但只要他还活着，只要那线生机还未断绝，她就必须回去。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须亲眼确认他的安危。
马车外，风声呼啸，偶尔能听到车夫压低声音的吆喝和鞭子破空的脆响。他们似乎在赶时间，马匹的速度一直很快。云昭能感觉到，马车并非直奔铁山城，而是在绕行一些相对偏僻的小路，显然是为了避开可能的盘查和追杀。京城大乱的消息，恐怕已经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云瑶虽死，她的党羽和那些趁火打劫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窗外是冬日荒芜的田野和远山模糊的轮廓，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官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衣衫褴褛的流民蹒跚而行，或是神色匆匆的商队疾驰而过，透着一股乱世特有的仓皇与萧索。
放下车帘，她重新靠回垫子上，从怀中摸出那枚救过她数次、如今已变得温热的金属片。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纹路，心中对巫咸的感激与疑惑再次涌上心头。这个神秘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出现，施以援手，却又如镜花水月般悄然离去，不留痕迹。他到底是谁？与药王谷，与母亲，究竟有何渊源？他最后那句“故人之后，受人所托”，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谜团，如同缠绕的丝线，让她理不出头绪。但此刻，她无暇深究。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回到铁山城。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乎其微的内息，按照巫咸引导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心口的蛊印。过程依旧痛苦，如同在满是荆棘的窄路上行走，但这一次，她似乎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诅咒之力的“情绪”？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狂暴的侵略性，反而显得有些……蛰伏？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是因为失去了云瑶这个“主人”的操控吗？
这个发现让云昭心中一动。或许，这诅咒并非完全无解？或许，在摆脱了云瑶的控制后，她和谢凛……真的有一线生机？
希望，如同石缝中钻出的嫩芽，虽然微小，却顽强地生长着。
马车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将京城的阴谋与血腥远远抛在身后。路途漫长而艰辛，车厢狭窄，颠簸不断，对于云昭虚弱的身体来说是另一种折磨。但她始终咬牙忍耐着，偶尔实在撑不住，才会小憩片刻，却也睡得极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惊醒。
她靠着车壁，望着晃动的车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与谢凛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雪夜药王谷的初遇，京城王府内的试探与疏离，边关瘟疫中的并肩作战，还有……那些短暂却刻骨的温情瞬间。他的沉默，他的隐忍，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记忆中少年重叠的倔强与温柔……
心口那蛊印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思绪，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暖意的悸动。
云昭缓缓闭上眼，将掌心轻轻覆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等我……”她在心中无声地说，“一定要等我……”
马车穿过荒原，越过丘陵，在渐暗的天色中，向着北方，向着那座承载着所有希望与牵挂的城池，坚定不移地驶去。
归途漫漫，前路未卜。但这一次，她的方向，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