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妙指尖所向,舷窗外卡戎星云那瑰丽的尘埃薄纱深处,一片无法用“黑暗”形容的“存在”正在蔓延。
它不是单纯的缺少光线,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无”。它吞噬星光,吞噬尘埃,吞噬空间,甚至吞噬了“吞噬”这一概念本身。它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浓稠墨汁,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晕染开来,所过之处,连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嗡鸣都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寂静。
“那是……什么?”一名科学院成员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无需回答。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意志,如同海啸般隔着遥远的距离冲刷而来,其强度、其规模,远超之前在G-19星系遭遇的千百倍!如果说之前的“可能性风暴”是清道夫在清理街角的垃圾,那么眼前这片蔓延的“虚无”,就是整支军队在焚毁一座被宣布为疫区的城市。
“虚空……吞噬者……”江辰躺在医疗舱中,声音带着近乎梦呓般的确认与绝望,“它们……真的苏醒了……”
王锐已经扑到主控台前,调动所有还能工作的传感器,对准那片蔓延的“虚无”。数据疯狂滚动,然后……大部分变成了乱码,或者直接丢失信号。能够传回的数据片段,描绘出一幅令人胆寒的景象:
那片“虚无”并非空无一物,它本身就是一种“存在”——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否定性存在”。它不包含任何可能性,不遵循任何已知物理法则,它的内部是绝对的逻辑真空,是连“无”都算不上终极沉寂。
“能量读数……无法定义!空间曲率……归零!时间流速……检测不到!信息熵……为零!”王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这……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宇宙常数!它……它是在用‘不存在’来覆盖‘存在’!”
就在他们观测的这短短几分钟内,那片“虚无”已经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卡戎星云边缘数个小型星团。没有爆炸,没有光芒,没有残骸。那些星团就像被橡皮擦从宇宙画布上轻轻抹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行为模式。
之前的“可能性风暴”,虽然冷酷,但目标明确——优先清理结构脆弱、可能性过载的区域。它的行动尚有一定的“逻辑”可循,像一段执行特定任务的代码。
但眼前这片由虚空吞噬者带来的“虚无”,其行为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它不再挑剔。
传感器捕捉到,一个结构稳定、存在了上百亿年的古老红巨星,连同其周围数颗坚实的岩质行星,在接触到“虚无”边缘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了。它们并非结构脆弱,也并非可能性过载,它们只是……存在于那片“虚无”前进的道路上。
同时,林妙妙的意识中,那股冰冷的意志也变得更加庞大、更加混沌。之前还能捕捉到清晰的“清理指令”和“解析代码”,现在涌入她意识的,是一片混乱而狂暴的“消杀”浪潮。
“净化……净化……净化……”
“感染……扩散……清除……”
“秩序……必须……回归……”
不再有针对性的评估,只有无差别的、对一切“存在”本身的否定。它像一台失控的免疫系统,不再区分健康的细胞和病毒,开始攻击自身的一切组织。
“它……它疯了……”林妙妙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它在无差别地吞噬一切!不管是稳定的还是不稳定的!它要把所有‘存在’都变回‘虚无’!”
“不是疯了!”王锐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大的“虚无”和疯狂跳动的、仅存的有限数据,眼中布满了血丝,“是阈值!是临界点被突破了!”
他猛地调出之前卡伊拉宇宙湮灭时的数据残影,与当前虚空吞噬者的行为模式进行快速对比。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可能性泛滥’就像一种宇宙尺度的瘟疫!当感染程度低于某个阈值时,免疫系统(之前的可能性风暴)会进行精准的‘靶向治疗’,清除个别被感染的细胞(脆弱时间线和星系)。”
他指向屏幕上那片正在无差别吞噬一切的“虚无”,声音沉重如铁:
“但当感染程度超过某个临界点——就像卡伊拉宇宙那样——整个系统(单体宇宙)就被判定为‘不可逆的恶性感染’!为了阻止感染扩散到更大的范围(或许是多元宇宙?),免疫系统就会启动最高级别的响应——‘全身性炎症风暴’!也就是这些虚空吞噬者!”
“它们不再区分目标,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彻底清除被判定为‘感染源’的整个宇宙!将其‘格式化’,从根源上消灭所有‘可能性’,让一切回归到宇宙诞生之前的、绝对的‘无’!”
为了拯救身体,而选择杀死并分解整个器官!
这就是宇宙级别的免疫逻辑!冷酷、高效、且……不容置疑。
江辰在医疗舱中发出了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仿佛印证了王锐的推断。时之源族的古老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翻滚,提醒着他这并非首次发生。每一次宇宙周期的终结,或许都伴随着这样一场残酷的“大清洗”。
“我们……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林妙妙抬起头,脸上已无血色,“也被判定为‘恶性感染’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
但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虚空吞噬者出现在这里,并且以这种无差别的模式进行吞噬,本身就是一个最可怕的信号。
他们,以及他们所在的这个充满了自由意志、无限可能性的宇宙,已经不再是旁观者。
他们……是病人。是即将被“免疫系统”清除的……病灶。
绝望,如同冰冷的宇宙真空,渗透进启明星号的每一寸金属,每一个人的心脏。
之前与“可能性风暴”的斗争,虽然艰难,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挣扎的余地。他们可以寻找漏洞,可以尝试沟通,可以伪装自己。
但现在,面对这启动终极清理程序的“免疫系统”,任何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这是法则层面的碾压,是存在权被根本性的否定。
王锐瘫坐在控制台前,一直以来支撑他的理性主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在绝对的、无差别的湮灭面前,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模型、所有的技术,都失去了意义。
林妙妙感受着意识中那片狂暴的“消杀”意志,第一次对“自由意志”本身产生了动摇。如果它的存在,最终会导致整个宇宙的毁灭,那么扞卫它,是否正确?是否……值得?
江辰挣扎着,用最后的力量,将一丝时间感知投向那片蔓延的“虚无”。他看到的,不是时间的尽头,而是时间的……“死亡”。在那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现在,只有永恒的、静止的“从未发生”。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
启明星号的超空间通讯模块,突然接收到一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规律性的背景信号。这信号并非来自任何已知文明,其编码方式古老而复杂,仿佛穿越了无数宇宙周期,带着一种……哀悼与警示的意味。
逻各斯第一时间捕捉并开始破译。
几秒钟后,一段断断续续的信息被解析出来,显示在主屏幕的一角:
“……警告……‘播种者’……已苏醒……”
“……‘花园’……进入……修剪期……”
“……寻找……‘未受污染之种’……”
“……于……‘归零’……之前……”
播种者?花园?修剪期?未受污染之种?
这陌生的词汇,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突然擦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吸引了所有幸存者的目光。
——这来自远古的警示,是否暗示着,在这看似绝对的毁灭之中,依然隐藏着一线……极其微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