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歇止,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一片被洗涤过的、灰蓝色的寂静。江辰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去任何地方,他只是开着车,在依旧沉睡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驶,直到天光微熹,才将车停在医院附近的路边。
车窗摇下,清冷的空气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他一夜未眠的疲惫和脑中嗡嗡作响的杂音。与家族决裂的宣言如同惊雷,余波仍在胸腔内震荡,带来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痛楚的虚无感。他不再是江家的少爷,辰星科技的存亡,以及病房里那个人的安危,从此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那个匆匆买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粥盒,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王锐的电话。
“锐哥。”他的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帮我查两个人,动用所有能用的非正式渠道。一个是顾言青,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背景,尤其是他与星图资本、迅科科技,甚至……江氏集团可能存在的任何关联。另一个,是龙华村拆迁项目的背后实际操盘手,重点查鼎盛拆迁及其背后的资本链条。”
电话那头的王锐沉默了几秒,似乎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同寻常,但没有多问,只回了一个字:“好。”
挂断电话,江辰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他现在没有资格崩溃,也没有时间沉浸在决裂的痛苦中。他必须弄清楚,缠绕在他和林妙妙周围的,究竟是怎样一张网。
病房里,林妙妙在晨光中醒来。手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让她瞬间清醒,昨夜混乱的记忆也随之涌入脑海——刀疤脸狰狞的面孔、冰冷的刀锋、刺骨的疼痛、江辰失控的质问,以及顾言青沉稳的安排……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边,空无一人。心里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生气离开了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江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粥盒,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痕迹,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却异常清明和沉稳。
“醒了?”他的声音很轻,走到床边,将粥盒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非常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她的伤口。“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没有质问,没有冷战,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这种平静的、带着切实关怀的态度,反而让林妙妙有些不知所措。
“好……好多了。”她低声回答,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江辰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打开粥盒,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温度刚好,吃点东西。”
林妙妙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动作,眼圈突然就红了。委屈、后怕、以及对他此刻平静的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哽咽起来:“对不起……江辰……我不该瞒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江辰放下粥勺,抽过纸巾,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眼泪。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着积压的恐惧和委屈。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才握住她未受伤的右手,掌心温暖而有力。他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地望进她带着水汽的眼睛。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不该在那时候冲你发脾气。妙妙,看着我。”
林妙妙抬起泪眼。
“我昨天夜里,去见了江瀚海。”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告诉他,我放弃江家继承权,从此与江家,再无关系。”
林妙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忘了手臂的疼痛。“你……你说什么?!”
“所以,你看,”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带着某种解脱意味的弧度,“我现在和你一样,除了彼此,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目光灼灼,如同穿透迷雾的火焰:“正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才不能再有任何隐瞒,不能再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妙妙,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你面对的黑暗,就是我必须去劈开的荆棘。”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是资本的绞杀,还是死亡的威胁——我们必须一起面对。你答应我,不要再试图一个人去扛,好吗?”
林妙妙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斩断所有退路后反而生出的、更加纯粹和坚定的力量,看着他因为自己而做出的巨大牺牲,心脏被一种滚烫的、酸胀的情绪填满。她之前所有的坚持和隐瞒,在他这番如同誓言般的话语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释然与坚定。她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好!我答应你!一起面对!”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透过窗户,洒满整个病房,将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所有的猜忌、隐瞒和不安,似乎都在这坦诚的泪水和坚定的誓言中,冰雪消融。
江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的手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彼此支撑的承诺和无声的抚慰。
林妙妙将脸埋在他带着室外清寒气息的肩头,感受着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在这个拥抱里,她找到了比任何安全屋都更令人安心的庇护。
良久,江辰才轻轻松开她,扶着她在床上靠好。他重新端起那碗粥,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她吃完。
气氛温馨而宁静,仿佛外界的风雨都已远去。
然而,当粥碗见底,江辰用纸巾轻轻擦拭她嘴角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妙妙,昨晚……顾言青出现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妙妙微微一怔,回忆着昨晚的细节:“他……来得很快。好像……我刚受伤,他就冲过来了。而且,他好像认识那个刀疤脸……”
江辰的眼神微微闪动,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帮她掖好被角,“你再休息会儿,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再次拨通了王锐的电话。
“锐哥,有新方向。重点查顾言青近期的行踪,尤其是昨天傍晚,在龙华村冲突发生前后,他的具体位置和通讯记录。另外,想办法确认一下,他是否与一个脸上有刀疤、活跃在城西一带的混混头目有直接或间接联系。”
电话那头的王锐似乎正在电脑前忙碌,背景音是密集的键盘声。“辰哥,你提醒得对。我正在尝试恢复那个黑客Ip更早的日志,发现有几次异常登录的时间点,非常微妙……几乎都卡在顾言青与林记者有重要接触的前后。这巧合,有点太多了。”
江辰的心沉了下去。怀疑正一步步被证实。
他挂断电话,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楼下花园里逐渐增多的人流。阳光正好,一片祥和。但他知道,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顾言青,你布下这张网,究竟想捕获什么?
而此刻,在报社主编办公室里,顾言青正看着电脑屏幕上林妙妙那篇即将发布的、关于龙华村拆迁黑幕的终极报道稿,眼神深邃难明。桌面的另一部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闪过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江辰已与家族决裂。鱼,即将彻底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