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走得格外缓慢。
江辰始终紧紧扶着林妙妙的手臂，他的力道稳健，为她支撑着大部分重量，小心地避开了她膝盖和手臂上的擦伤。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脸色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只是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完全散去的戾气和后怕。
老师们本想安排他们直接坐车返校去医务室，但林妙妙坚持只是皮外伤，清洗消毒一下就好。最终，校医在景区临时设立的医疗点为她处理了伤口。碘伏擦过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林妙妙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江辰，眉头瞬间拧紧，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吓得校医手都抖了抖。
处理好伤口，秋游的队伍也准备集合返程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朝着大巴车走去，经过他们身边时，都投来或好奇或暧昧的目光，但碍于江辰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没人敢上前搭话。
“还能走吗？”江辰低头问，声音低沉。
“嗯，可以的。”林妙妙点点头。伤口处理过后，疼痛减轻了不少。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忽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上来。”
林妙妙愣住了。他看着眼前宽阔而略显单薄的后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不……不用了，学长，我真的可以……”
“路不平，”江辰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膝盖有伤，不宜受力。”
周围还有那么多同学看着……林妙妙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犹豫着，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最终，还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伏了上去。
他的后背比看起来更加坚实可靠。他的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轻松地站了起来。林妙妙的手臂虚虚地环住他的脖颈，能感受到他颈侧皮肤传来的温热，和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将她整个人笼罩。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呼和窃笑。林妙妙把发烫的脸埋低了些，几乎要贴在他的冲锋衣领口上。她能感觉到他行走时背部肌肉的起伏，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这一段通往大巴车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短暂得一瞬即逝。
回程的大巴车上，气氛有些微妙。江辰和林妙妙坐在前排的位置，没有人敢来打扰。林妙妙靠窗坐着，江辰坐在她旁边，依旧沉默，但存在感却无比强烈。
他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在她看向窗外发呆时，会不动声色地将空调出风口的方向调开，避免直吹到她。
这些细致入微的照顾，与他平时冷峻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让林妙妙的心一点点变得更加柔软和确定。
她偷偷侧目看他。他正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额角那块小小的擦伤已经贴上了创可贴，让他冷硬的轮廓平添了一丝脆弱感。就是这个人，在危险发生时，像一道闪电般冲向她，用身体护住了她，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恐惧。
大巴车没有直接返回学校，而是在市区一家预订好的餐厅停下，进行秋游的晚餐环节。餐厅很大，人声鼎沸，林妙妙和江辰的出现，再次引来了诸多注目。
她有些不自在，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江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在简单应付了几个上来打招呼的人之后，便带着她来到了餐厅外的露天阳台。
阳台很宽敞，远离了内部的喧嚣。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心头的烦闷。抬头望去，城市的光害让星空有些暗淡，但仍能看到几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在夜幕中闪烁。
“还好吗？”江辰靠在栏杆上，侧头看她，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好多了。”林妙妙点点头，也靠在栏杆上，与他并肩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却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亟待破土而出的东西。
“今天……”林妙妙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想说谢谢，又想问清楚，他今天的失态，他那句“别吓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林妙妙。”江辰却同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阳台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他的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太分明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决绝，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紧张。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们谈谈。”他说。
“好。”林妙妙的心提了起来，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
江辰转过身，正对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牢牢刻在眼底。
“最开始，找到你，提出那个合约……”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是因为你合适。背景简单，不会纠缠，能帮我挡掉麻烦。我承认，那时在我看来，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林妙妙的心微微下沉。他……是要重申合约的本质吗？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
他的目光掠过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继续道：“看到你被纠缠，我会忍不住出手；看到你为难，我会想帮你解决；看到你被人欺负诽谤，我会控制不住地愤怒，想要把那些伤害你的人全都撕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厉，但随即又软化下来，变得低沉而温柔：“看到你摔倒的那一刻……林妙妙，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他向前逼近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他抬起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她脸颊旁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我习惯了算计，习惯了权衡利弊。可我算计不了自己的心。”他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汹涌的情感，“这份在意，这份紧张，这份害怕失去你的恐惧……早就超出了合约的范围。”
林妙妙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跃出。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紧张的自己。
江辰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所以，林妙妙，我们把合约作废吧。”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不容错辨的深情。
“我们……来真的，好不好？”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远处城市的喧嚣也变得模糊不清。
林妙妙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江辰那双深邃的、盛满了紧张和期待的眼睛，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告白。
合约作废。
来真的。
所以，之前所有的反常，所有的保护，所有的失态，都不是演技，都不是合约义务。是他早已动心，是他早已情根深种，只是别扭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靠近她，守护她。
巨大的喜悦和酸涩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看到他眼中因为她长久的沉默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黯淡。
她不再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随着动作滑落脸颊。
“好。”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和坚定。
江辰眼中那抹黯淡瞬间被巨大的光亮所取代，那光亮如此耀眼，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近乎灿烂的笑容，那是林妙妙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他伸出手，似乎想将她拥入怀中，但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
两人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着甜蜜而悸动的气息。星空虽然暗淡，却仿佛在这一刻，为他们骤然亮起。
然而，就在这时，江辰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执拗地震动起来。
他微微蹙眉，似乎不想理会。
但手机震动得异常坚持，打破了这刚刚确立的温馨氛围。
江辰无奈，只得拿出手机。当他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锐利。
林妙妙看着他骤变的神色，心里猛地一沉，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谁……的电话？”她轻声问。
江辰抬眼看她，眼神复杂，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两个字——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