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在欢迎船队归来的接风宴上,尽管有鲜美的鱼汤和烤蟹肉,刘轩却有些食不知味。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动力舱里那些鲛奴麻木的眼神和开合的鱼鳃。
吴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坐着的椅子腿:
“别想那么多。”
“明天,你跟船队出趟门,看看我们和鲛人的斗争。”
甘霖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狠厉:
“那边又不老实了?袭击咱们的捕鱼船?”
沉默片刻,吴姨眼里掠过一丝痛惜和冰冷:
“你张二伯他们一家……连人带船,都没回来。”
她看向刘轩,语气斩钉截铁:
“跟他们一起去,去好好看看,那些像人的异类,是些什么鬼东西!”
……
凌晨四点,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门外传来的喧嚣声将刘轩从乱七八糟的梦境里硬生生拽了出来,他睁开眼,窗外出现一个人影。
“刘轩,准备出发了。”甘霖在外面喊道。
穿好衣服,刘轩跟着甘霖往码头走去。
外面寒气逼人,凌晨的千岛湖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
码头边,三艘乌黑的木质战船静静停泊,船身线条尖锐,不像船,倒像是三把出了鞘的、准备饮血的厚背砍刀,沉默地切开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登船的过程安静得诡异,除了脚步声和压低的一两声指令,再无其他。
刘轩被引到三层一个逼仄的舱室,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窄床,几乎别无他物。
他刚进到舱室,就感觉到船身微微一震,随即传来低沉的、类似某种机械与水流混合的嗡鸣。
船开了。
刘轩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能感觉到船只在破浪前行,速度不慢。
窗外是影影绰绰、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岛屿轮廓,寂静里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水下窥伺。
他翻了个身,面朝舱壁,试图再次入睡,但脑海里却乱得很。
他能感觉出甘霖等人对他的冷淡,其原因不过是自己质疑他们使用奴隶。
《太极剑》的圆转剑意尚未完全揣摩透彻,挥之不去的是刚才登船时,在底舱缝隙里看到的景象——
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伴随着规律的低沉响动,还有……那些在幽光映照下,如同机械般踩动着巨大轮桨的、麻木到空洞的眼神。
鲛人。
那些东西,到底还算不算人?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他心里一阵烦躁。
也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被轻轻敲响,没等刘轩回应,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陆珣,他手里拎着个水囊,扔给刘轩。
“喝点,提提神。到了地头,可能就没这闲工夫了。”
刘轩接过,拔开塞子灌了一口,是略带辛辣的劣质酒液,烧得喉咙发热。
陆珣自顾自在窄床边缘坐下,看着舷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刘轩听:
“千岛湖,看着山清水秀,底下埋的人骨头,数都数不清。”
他转过头,看着刘轩:“看得出来,你对我们对鲛人的态度有些不理解。
但有些事得让你心里有数。咱们和湖里这些‘邻居’,仇结得太深了。”
他语气平淡,但说出的话却带着血腥气。
“末世第三年,黑鱼岛,一千两百多号人,男女老少,靠着岛上那点存粮和打渔,本来还能勉强过活。
结果一夜之间,水底下冒出成千上万的鲛人,见人就咬,拖下水就分尸……
等我们的人三天后赶到,岛上只剩残肢断臂,寨子里的晾衣绳上,挂满了用盐腌过、被啃得七零八落的……人肉干。”
陆珣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那味道,隔着一里地都能闻到,苍蝇黑压压一片,跟盖了层毯子似的。”
刘轩胃里一阵翻腾,握紧了水囊。
“第六年,九昌城的水军,那也是兵强马壮,三十多艘改装过的铁皮船,浩浩荡荡开进湖西,想彻底清剿。结果呢?”
陆珣冷笑一声,“被引入了葫芦口,水下早就布满了鲛人用变异水草编织的陷阱,船桨被缠住,动弹不得。那些怪物从四面八方爬上来……
那一仗,出去的人类士兵一个没回来,三十多条船,现在还在湖底躺着生锈。”
他又列举了几桩惨事,每一桩都代表着人类幸存者的一页血泪史。
刘轩默默听着,对这片水域的残酷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这里没有仁慈,只有你死我活。
陆珣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明白,在这里,对它们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待会儿要是碰上,别犹豫。”
他话音刚落——
“当!当!当!”
急促刺耳的钟声猛地炸响,这一次不再是平稳的通知,而是带着撕裂一切的紧迫感,是最高级别的战斗警报!
刘轩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翻身坐起,猛地推开沉重的舷窗。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湖风瞬间灌入,让他因睡眠不足而有些昏沉的脑袋彻底清醒。
而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死寂的、泛着灰白色的湖面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数百艘用粗糙原木和黝黑藤蔓胡乱捆扎成的木筏所覆盖!
它们如同从地狱深渊浮上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尚未散尽的晨雾中涌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每一张木筏上都挤满了扭曲的人形生物——
滑腻的皮肤反射着微光,冰冷的竖瞳,指趾间的蹼膜。
还有那张口嘶吼时,露出的密密麻麻、如同鲨鱼般的四排锯齿状尖牙!
“鲛人!是鲛人潮!全体备战!”
甘霖雷鸣般的怒吼响彻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