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院出来，玉珠又被柳姨娘请去了芙蓉苑。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玉珠算是发现了，这位柳姨娘好美人好美食，其他方面实在不讲究。
譬如就说这隔三差五就请通房去自己屋里，若是换了别人，断不会在没有所求的情况下，如此自降身份。
柳姨娘这么做，难免会叫府里人觉着她是在刻意讨好一个通房，背地里酸言酸语不用想也知道有多难听。
与以往不同，今日的芙蓉苑，罗汉床的小桌子上没有琳琅满目的点心茶水，只有一碟子粗米糕。
玉珠不解，悄悄抬眼去看柳姨娘，心中猜测她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就见柳姨娘也变了脸色。
她看着那碟子糕点，像是透过糕点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目光定定，胸脯几番起伏不定，心绪波动得厉害。
玉珠被唬了一跳，连忙挽着她的手，问：“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管柳姨娘究竟想干什么，她总得配合着把戏演下去才能知道。
柳姨娘闭了闭眼，被扶着在罗汉床上坐下，才平缓了呼吸，只是再睁眼，眼眸中满是悲戚。
玉珠细细看着柳姨娘的神情，生怕自己错过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可惜，柳姨娘不知道是演技太好，还是真情流露，脸上一丝破绽也无。
她犹豫着开口：“玉珠，实在对不住，是我请你过来，又没有好茶好点心招待你。”
“姨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来又不是为了这个。”玉珠轻笑着摇摇头，“这偌大一个王府，旁人不是嫌弃我出身卑微，就是不屑于与我往来，也就只有姨娘愿意与我说话，我能来芙蓉苑，欢喜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得好听，可柳姨娘脸上却一点高兴之色也没有。
玉珠静静等着她的下文，没有再起话头。
片刻后，柳姨娘面上再度露出几分苦笑，她抬眸看向自己的丫鬟和锦儿，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我与玉珠姑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先去外头等着。”
话音落下，两个丫鬟便带着锦儿出去了。
玉珠顿时聚精会神，专注着看柳姨娘的神情。
只见她秀眉轻拢，原本俏丽的脸上，也生出几分愁绪来：“玉珠，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人美心善，不似旁人那般趋炎附势，才会愿意时常来陪我。”
“可我如今的情形你也瞧见了，王爷从未来过芙蓉苑，底下伺候的人也不尽心，连碟子像样的点心都没有了……不怕你笑话，我的日子，也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玉珠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得，怎么像是要跟她借钱了一样？
柳家从前富甲一方，就算如今落魄了，也不会连唯一的女儿都供养不起，反倒要找她一个小小通房借银子吧？
玉珠说了句俏皮话：“姨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姨娘出身富庶，若是你捉襟见肘了，那我更是不要活了。”
这话没能逗笑柳姨娘半点。
她一张小脸露出几分严肃之色：“其实我早就想与你说了，只是前不久你才禁足，今日寻你来，本也不急于一时……可我如今实在艰难，怕是再不放手一搏，我就真的要没银子花了！”
听见最后一句，玉珠嘴角没忍住一抽。
没银子花，这对于富商之女来说，确实是天大的打击了：“姨娘不妨直说，我愿闻其详。”
柳姨娘这才重新正色，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听完，玉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原来柳姨娘陪嫁来的时候，柳家已经被皇家掏空了家底，家里只给了一百多两银子的陪嫁，连间铺子连块田地都没有。
还是柳姨娘变卖了一些首饰衣裳，加上那一百两银子去赁了铺子做了买卖，这才稍稍好些。
只是好景不长，两个月前，那间铺子卖出去的胭脂竟叫一位妇人用坏了脸。
不等柳姨娘遣人去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那位妇人便怒气冲冲喊了人去砸坏了铺子，还擅用职权抓了掌柜和店小二，如今两人已经在牢里待了两个月，只怕是凶多吉少。
柳姨娘求助无门，银子都砸了不少进去，可依旧无法平息那妇人的怒气。
原本这件事说来也容易，那妇人不过是贵妃侄儿的小妾，身份也说不上多么贵重。
只因贵妃的侄儿是如今的皇城司指挥使，宠妾坏了脸，官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有些棘手。
若是将此事说于王妃，倒是能摆平，可府中姨娘擅自做买卖，还因此得罪了皇城司副指挥使，王妃与柳姨娘无甚交情，愿意帮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法，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了备受王爷宠爱的玉珠身上，希望玉珠能‘装若无意’地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说给王爷听，没准王爷会从皇城司指挥使身上入手，为着滥用职权一事，查处了他。
这么绕了一大圈，玉珠终于明白了。
这是希望她去吹枕头风啊。
玉珠苦笑。
柳姨娘有所不知，她连王爷的枕头都不曾碰过，如何能吹枕头风？
她一个通房丫鬟都知道，贵妃膝下所出的皇二子端王，与宁王爷素来不睦，若是这件事叫宁王爷知晓了，没准还真会管一管。
毕竟皇城司关乎京城治安，那是个重中之重的位置，如今贵妃的侄儿在任上，那便是端王的人，能有机会借此事扳倒他，也方便替换宁王爷的人手……
几息之间，玉珠已经想了许多。
她看着面色愁苦的柳姨娘，终于明白这两个月，对方为何如此殷勤，频频请她过来了，想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玉珠释然一笑。
有所求才好呀，若是一无所求，那才吓人呢。
玉珠说：“姨娘放心，这件事我不说万无一失，但几分把握还是有的，只是……若是办不成，我毕竟人微言轻，万一宁王爷压根儿不听我说的，亦或是中间出了什么旁的差错，还望姨娘莫要怪罪我才是。”
闻言，柳姨娘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
她感动地握住了玉珠的手：
“好玉珠，我就知道你最是个热心肠的，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你放心，无论此事成不成，日后我都将你当做我的亲姐妹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