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沉默了一会,然后抛出一颗炸弹
“你有外面现在情况的照片吗?让我看看。”
林淮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一号暗红色的胶质表面,那粘稠的物质温顺地在他指尖下起伏,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一只被捋顺了毛的巨兽。
车间顶棚垂下的惨白灯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不耐。
陈默靠在生锈的控制台上,看着林淮近乎亵玩般地触碰着那足以腐蚀钢铁的怪物,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林淮刚才提出的要求——看外面世界的照片——像一根针,刺破了维持至今的、脆弱的平衡。
“你要照片干什么?”陈默的声音干涩,“看了又能怎样?除了让自己更绝望。”
林淮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要知道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知道我们……或者说我,到底还有什么选择。”他顿了顿,指尖在一号胶质上轻轻一点,那胶质立刻兴奋地鼓起一个小包,“而且,了解‘孩子’们的来源,总得先看看它们出生的‘世界’吧?”
陈默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过身,在控制台下方一个隐蔽的金属盒里操作了几下。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控制台侧面弹出一个扁平的屏幕,屏幕亮起,显示出模糊且布满噪点的黑白图像。
是无人机航拍的画面。
图像晃动得厉害,视角很高。
下面是一片断壁残垣,曾经的高楼大厦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歪斜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废墟上。
街道无法辨认,被瓦砾和扭曲的金属堵塞,没有灯光,没有炊烟,没有移动的活物,死寂,是画面传递出的唯一信息。
镜头缓缓移动,扫过一片曾经可能是公园的区域。
干枯的树木像伸向天空的鬼爪,而在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些难以名状的、缓慢移动的阴影。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流淌的污泥,又像凝聚的烟雾,所过之处,连废墟都仿佛被染上一层更深的晦暗。
另一段影像里,无人机飞过一条宽阔的河流。
河水是浓稠的黑色,水面漂浮着大量白色的、膨胀的物体,看不清是垃圾还是别的什么。
突然,一只巨大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触手从黑水中猛地探出,闪电般卷向无人机!画面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一片翻滚的黑水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
屏幕暗了下去。
车间里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
林淮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漆黑的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搁在一号胶质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那暗红色的物质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不安地蠕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呜咽。
“看到了?”陈默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这就是外面。没有秩序,没有救援,只有更多的……‘那种东西’。”
他指了指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恐怖触手,又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车间里温顺的怪物们,“你以为你能出去?就算下面那位放你走,你能在这种地方活过一天?”
林淮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里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烦躁终于冲破了冷静的伪装。
他猛地收回手,站起身,一号的胶质失落地摊开,发出委屈的咕哝声。
“所以我们就该永远困在这里?”
林淮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尖锐,“等着你的罐头吃完,等着下面那个东西哪天心情不好把我们全拆了?或者等着我也变成一滩只知道依恋‘母亲’的烂泥?”
陈默盯着他,兜帽下的眼神锐利:“那你有什么高见?冲出去送死?”
“高见?”
林淮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他指向脚下的一号,又指向高处的二号。
“我的高见就是,我们得先搞清楚这些‘孩子’到底是什么!它们为什么缠着我?为什么叫我‘妈妈’?”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陈默脸上,“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守着下面那个东西,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陈默的身体绷紧了,握着斧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林淮步步紧逼,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咄咄逼人:“它们不是凭空出现的怪物,对不对?它们有来源!我感觉得到!它们像……像某种情绪的聚合体!痴迷,渴望,依赖……所有围绕在我身边的、那些扭曲的‘爱意’,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穿了陈默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兜帽阴影下,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长期压抑后的疲惫与绝望。
他死死盯着林淮,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像是终于放弃了抵抗,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崩溃的嗤笑。
“你感觉对了。”陈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它们就是。”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最终用一种近乎学术讨论般的、却更显恐怖的语气说道:
“畸变发生时……或者说,更早之前,某些强烈到极致的集体情绪,就开始……影响现实。它们像病毒,像辐射,污染了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
“爱,恨,恐惧,贪婪……任何一种情绪,如果足够浓烈、足够纯粹,并且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有可能……凝聚成实体。”
他的目光落在林淮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而你,林淮,你就像一块磁铁。你吸引的,是‘痴迷’和‘扭曲的爱恋’。那些围绕你的、得不到回应的强烈渴望,日积月累,在畸变的催化下……就成了这些东西。”他指了指一号和二号,“它们是你周身情绪场的产物,所以天生视你为源头,为‘母亲’。它们的行为模式,也完全基于那种最初的情绪——想靠近你,占有你,得到你的关注,排除一切竞争者。”
“那下面那个呢?”林淮追问,心脏狂跳。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露出一丝更深的恐惧:“下面那个……不一样。它可能……是更古老、更本源的‘情绪’本身,或者……是所有情绪聚合体的‘温床’或‘源头’。你的出现,你带来的那种独特的‘频率’,可能只是……唤醒了它,或者……给了它一个更清晰的‘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所以,外面为什么是地狱?因为那里充满了无数失控的、由人类最负面情绪凝聚成的怪物。憎恶会生出杀戮的恶鬼,恐惧会化出追逐的梦魇,绝望会变成吞噬一切的黑洞……而你,”
他再次看向林淮,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和嘲讽。
“你被‘爱’生出的怪物包围着。听起来很浪漫,对吧?”
林淮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荒诞,更恐怖。
他不是倒霉的幸存者。
他是……一个行走的、孕育怪物的巢穴。
而下面那个存在,可能正是看中了这一点。